这云楚的忠良,昨日的堂上臣,今日的阶下囚,一身傲骨都不曾折过。
也正是因为如此,楚怀瑾拼着半条命也要保住这云楚的根脉,在他心中,根脉从来不是自己,也从来不姓楚。
“谗言佞语之兴,烈火烹油之盛,陛下嫌这朝堂还不够脏吗?司马上卿、严尚书、誉国公,流放的流放、抄斩的抄斩,陛下您睁开眼睛看看,这朝堂之上还有一个敢说话的人吗?您这是在剜云楚的心割云楚的肉啊!”
“来人!来人!”太监凄厉的声音在耳边肆虐着。
“让他说!”温衍震袖狠狠一拍桌。
周原一步一步靠近温衍,直到在他跟前站定。
“大楚就快要烂到骨子里了,陛下若执意孤行,百年之后……”
“不,”周原仰面抹了一把泪,“云楚没有百年了,陛下注定要做那一个亡国之君,待丧钟长鸣之时,陛下怕是要提着一封罪己诏向天下百姓谢罪。”
罪己诏!
温衍猛地后退一步,带着身后的矮凳重重砸在地上,也砸在所有人心上。
这右相是真真不要命了!敢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所有人都以为小皇帝是气狠了,只有在暗处窥伺的影一知道,小主子是被“罪己诏”这三个字吓怕了。
罪己诏,楚怀瑾最怕的东西。
当年被楚复以“藐三纲,轻五常”定罪的司马上卿、严尚书都被楚怀瑾救下了,唯独被满门抄斩的誉国公,楚怀瑾晚了一步,就那么一步,誉国公都没等住。
七十二口人只保住了堪堪十人。
楚复让楚怀瑾监斩,行刑的前一刻,淅沥瘦骨的誉国公看着楚怀瑾只说了一句——
“主上无能使佞臣当道,罪己一诏做云楚坟头黄土也无颜见天下人。”
楚复说誉国公冲撞折辱了圣上,命人将其尸身丢弃在渤水,一代忠良尸骨无存。
那年的京都雪落得很早,也很大,百姓涌到渤水祭奠亡魂,却没有人知晓楚怀瑾也在渤水之滨跪了足足一个时辰。
那天是影一将楚怀瑾抱回来的,少年天子烧了一天一夜,不敢哭,不敢叫人知晓,午夜梦回间,嘴里只有一句“我没有”。
楚怀瑾做了十三年皇帝,富贵已极,威震天下,可他平生最想求的,却只是叫天下无人记得他。
他不想要这楚姓,不想坐这龙椅,可现在却要一纸罪己诏将自己的名字刻在云楚的牌位上,叫他生生世世不得好死,楚怀瑾怕了,是真的怕了。
温衍忽地落下两行泪来,他知道,那是楚怀瑾在哭。
趁着无人看见的时候,温衍抬手潦草一拭,他不能辜负了楚怀瑾,这出戏就算淌着血死磕着也得演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