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是下弦月。月光只沿着窗根铺了一片亮,照不到床铺那边。他看见白兔自顾自把玩着一缕披散下来垂落胸前的长发,像是在给自己编辫子。她一声不吭,他也无从猜测她的表情,心中五味杂陈,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方才拖过去的板凳还在床边,他一屁股坐过去:“马空群和花寒衣都不使鞭,你身上的伤,是谁干的?”

白兔抬眼看着他:“要帮我报仇吗?”

路小佳说:“都帮你这么多了,也不差这一件。”

白兔咬了咬嘴唇:“谢谢你,不过这个仇,我已经自己报了。”顿了顿,又说,“这伤,不是长风阁被毁的时候受的,伤我的,也不是武林中人。”

路小佳道:“不是武林中人,谁能把你伤成这样?”

白兔说:“我那时刚离开秀微山不久,还不了解那么多人心险恶,走投无路间,不小心着了人牙子的道,被一把迷香放倒,清醒过来时,人已经在勾栏院里。勾栏里的规矩,新到的姑娘都要‘調敎’几天,我当时闹得太厉害,足足被‘調敎’了十多天。”

路小佳眉宇紧锁。他知道她少时在市井中讨过生活,却不曾想还有这样的过往。勾栏里如何行事,他行走江湖的时候多少有所耳闻。所谓調敎,就是磋磨姑娘的性子,让她们绝了逃跑或寻短的念头,手段不一,或是不给饭吃,或是下药,打骂更是常见。但是白兔这样的伤,显然不是这般“調敎”出来的——老鸨买姑娘是指着她接客,不可能让她留下这么难看的疤痕。他回想起白兔看着自己伤疤时的眼光,不用动脑子也想得到那绝不是什么值得铭记的回忆,不由自主地按上她的手臂,摇了摇头,声音极低道:“不舒服的话,就别说了。”

白兔道:“我还没有脆弱到这个地步。况且,故事说到一半没了下文,我讲故事的无所谓,你听故事的,不会睡不着觉么?”

路小佳见她神情自然,不似强自压抑,便收回手:“你倒是了解我。那后来呢?”

白兔一笑:“后来我学乖了许多,老鸨虽依旧给我下着软筋散,看管上却松懈不少。在她叫我接客的那一晚,我在舌底藏了一片极薄的碎瓷片,想趁那个男人防备最弱的时候,割断他的喉咙,然后逃走。可惜软筋散效力太大,我气力不济出手慢了些,被他发觉,最后只豁开了他半边脸。”

路小佳想了想,低声道:“你的伤,是他报复所致?”

白兔道:“辣椒水里浸过的鞭子,足足抽了半日。鞭子上全是倒刺,一鞭下去就是连皮带肉扯掉一块,跟凌迟差不多。不过也亏得这顿鞭子放了不少血出去,软筋散的劲儿被带走一大半,我咬牙护得灵台清明,这才找机会逃出去。”

路小佳久久不言。接下来的事情,他已经从成双那里听了个大概:伤好以后,白兔就留在了百戏班子里,平日跑腿打杂,忙前忙后很是勤勉。成双与她最是亲密,也经常私下教她一点杂耍戏法的小手段。这样的日子过了九个多月,当戏班再一次回到江南地界时,白兔突然告假出去了一个晚上,直到天明方归。

用归字其实并不恰当。她只隔着窗子递给成双一包银两,嘱咐她就当从未认识过自己,随后脚下一点便跃上了树枝,消失在晨光之中。成双仍然记得她那日一身红装的模样,腰间系着一条银链,悬挂下一朵精巧的芙蓉花,海棠红的裙角上有一点不甚明显的深色,像是干涸的血迹。她当时没来得及问,谁知以后也没有了机会。

白兔再也没回来过。

路小佳道:“当初在无名居跟你聊天,你说你杀过一个人,就是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