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李羡淡淡地牵起唇角。

好像是因为对于出身的谦卑,爸妈总是相信她、纵容她的重大决定。

高考报志愿和结婚离婚都是如此。

放在桌上充电的手机嗡响。

来电显示孟恪的名字。

李羡拔掉电线李羡手里捏着律师留下的材料,对折一次,再对折一次,内容全被掩盖,只剩白纸。

她仰头,“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我们直接离婚就好了。”

孟恪正在喝水,眉头轻微皱起,将瓶盖拧回。

李羡说:“这么不干脆,不是你的风格。”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坚持离婚。”

李羡站起身,单手撑住桌沿,身体轻微后倾,靠过去,“在外界看来,你和现琼是订婚状态对吗?”

“法律上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你没有任何道德压力吗?”

“我不追求道德高尚的评价。”

她静静地看着孟恪,距离太近,灯光照映,他的瞳孔是层叠渐变的深棕色,倒映她的面庞。

她无端地想起刘红霞的祈祷词。

因为信奉基督教,刘红霞每天晚上都会为李传雄祷告,语速飞快,低沉虔诚:

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

请赐予我平静,去接受我无法改变的;请给予我勇气,去改变我能改变的。请赐予我智慧,分辨这两者的区别。

“那你把我放哪。”李羡听到自己的声音打破沉默。

孟恪只为她眼底的决绝耳而惊讶,不解,“我们不会离婚。订婚到现在,我以为你应该对我有感情。”

李羡眼眶蓦然泛酸。

胸腔里是灵魂找不到出口的闷滞感。

冷调光线分明地照映下来,他眼皮寡薄,下颌线冷硬,甚至有种幽微淡蓝色,沉寂的清早霜落的颜色。

他没有恶意。

他只是真的不能理解她。

她沉了口气。

“孟恪。我小时候生活的村落就像银江的镇子一样,狭窄贫弱,长大后天真地选择了记者这条路。有些官话的稿子,我写,赚点钱,另外的选题十条被毙掉八条,剩下两条在十有八九不能见报。”

酒店房间空寂。

窗外车辆疾驰而过,隔着玻璃,显得遥远。

李羡的声音太漂亮,漂亮到有些凄楚的意味。

“二十五岁之前,我一直在生存战争里挣扎。后来曾家找到我,确定这些人不是来要器官或者换血之后,我几乎没有犹豫地答应了。因为我决定偷个懒,将人生置换成捷径。”

“曾家给我找了很多相亲对象,说实话,不是没有出挑的。但你在这些人里优秀得一骑绝尘。同居后看到你的手笔,我经常虚荣地想我们如果能这么过下去,也不错......”

“但我现在贪心地希望我们能走到爱情。”李羡唇边绽开笑纹,只一瞬,她垂眸,推测的口吻:“你有点喜欢我吧。”

“但也就此为止了。”依旧是推测的口吻,却分外笃定。

与曾家斡旋,试图打通周家的路,提出走诉讼离婚。

他为她做的比她以为的多得多,但是也就到这了。

李羡身上是一件雾咖色

中领毛衣,纤匀合度。她一直不是瘦削的身材,甚至算是丰腴肉感。

也不是易碎的玻璃质感,而是混沌的包容。

她把问题抛出来,犹如暴雨天气的极速下坠的雨点,砸向地面。

她知道他的视线仍然落在自己脸上,带着深沉的思考与审视的意味。

孟恪忽俯身,双臂展开,手掌捺住她的后背,将她按进怀里。

李羡呼吸一滞,嘴唇轻微地颤抖。

他怀里是熟悉的沉郁干燥的烟丝香,明明淡然却又分量十足,她似乎听到他胸腔里心脏跳动的节奏。

什么落在孟恪肩头,洇透衬衫,带着薄薄的温度。

是她的眼泪。

这滴泪在他肩头蒸发,惊人的灼烫,仿佛要从他身上烫出一个出口。

“跟我走,羡羡。”他低沉的声音拂过她耳侧。

李羡仰头。

一秒。两秒。

孟恪抬起手抵着她的下颌,几分强势地叫她看着自己,“跟我回家。”

李羡多了些浓重的鼻音,颌骨每次启合都能真切地感受到他手指的力道,“孟恪,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正派的人。你可以问问自己,走到这一步,究竟是为了我,还是因为你不愿受规则摆布。”

抵在她下颌的手指蓦然一紧。

她的嗓音依旧温柔有力量:“虽然是李家爸爸妈妈捡回去的,但是他们对待我比宝贝还要珍贵。爸爸在建筑工地劳作了二十多年,直到出事还在楼顶做工,妈妈为了不让我有内疚,就算千里迢迢去了连城也不跟我透露半句消息......”

“虽然没有离婚,但是在外人看来,我就是赖着你不走的弃妇......孟恪,我背后没有任何倚仗了,换言之,我没有任何压力了,也就不至于为谁做到这种地步。”

“我要朝前去了。你别拦。拦也没有用。”

-

李羡从电梯里出来,过了酒店的旋转门。

冷雨夜夹风吹到身上,灯光泛着暖晖,细雨密斜。

她顿住脚步,眼底有些茫然。

正犹豫着,身后传来脚步声。

孟恪握着长柄伞穿过旋转门,到她身边,拇指按住伞柄按钮,“噗”地一声撑开。

“下雨了。”他举手将她拢进伞下。

李羡看着他单薄的衬衣,抬手握住伞柄金属杆。

控住伞柄的手掌用了两分力道,她绷紧手腕与他对峙。

数秒,他松了手。

“照顾好自己。”李羡淡声,举着雨伞,一步一步走进昏淡的夜。

孟恪没动,目送她离开。

身姿挺拔清落,长久地站在这里。

在这冷寂的雨夜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