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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能去!”

韩锷定定地说。他第一眼看到俞九阙时,就已觉出了不对。自那日紫阁峰头一别,他其实就没有真正的与俞九阙面见过,俞九阙留在他的印象里的形象一直就是那么肃然威重。可今日一见之下,他才明白祖姑婆那日说话的口气为什么会那么微婉:

“如果单论他的九阍九阙之术,百害不浸。当日我以‘慈航愿力’都不能一摇他的心志,这世上,要想击破他的九阍九阙之术只怕万难了。”

祖姑婆话外的意思是什么?是不是她早已料知俞九阙为吊皇上之命,动用“存亡续断”之术后,一身功力已损耗大半?

韩锷第一眼看到俞九阙,就只觉得他外表虽定定的,但镇定的外表掩饰不住他内心的疲惫。他这才明白为什么以他的性子,会容忍大金巴喧闹这么久,而没有及早出手。连自己都可以看出他的中气浮动,心意不稳了,大金巴又怎会看不出?见俞九阙不答,他急又说了声:“你不能去。”

俞九阙面上的神色很严肃,他扫了韩锷一眼,他们两人正立在那空场不远的一个小山丘上,场中局势,一览可见。只听他淡淡道:“我不去,谁还能阻他入宫?”

他低低叹了口气:“可惜,当日尊师只败退了小金巴。”

虽只淡淡一句,但韩锷自识俞九阙以来,还是头一次听到他叹气,头一次听到他这么一句有些沮丧的话。他有些惶急道:“但你去,又有几成把握?”

俞九阙一扬眉:“如果还是一年多以前,我自有五成把握!”

韩锷一怔,身边长庚无故自鸣,俞九阙却扫了他一眼:“怎么,你身为朝廷北庭都护大员,又身不在‘儒释道’三宗之内,就算你剑术卓异,就可以一逞威风吗?嘿嘿,今日之事,你是无由出手的了。”

韩锷心头恨恨:“我可以刺杀他!”

大金巴一升座,场中那初升的朝阳的阳光一刻之间似乎就凝静了。一缕缕金线在他的愿力直浸人心的感召之下,直如佛国金光。内圈的诸僧侣人人讶然,有自持之心的高僧释侣只觉心头一阵恍惚,几不可自持,那些善男子与善女子也心中默诵起来。

连外圈看热闹的众人也一个个声息忽哑。他们静静地望着这空场青山,微风煦日,与不远白马寺檐头屋顶那反射出的一点点金光,只觉一股“彼岸”的威严华美就这么压上了人的心头,压得他们也说不出话来。

渐渐场中声息俱绝,有不甘心的人还想说笑一二,以破岑寂。洛阳城中面姓是不惯于这么严肃的,除了在那明知其为虚伪的朝威之前。但,一刻之间,“彼岸”似乎就生生地在大金巴的愿力感召之下被拉到了“此岸”,那还是一个虽看来华美,但——但不皈依,必遭雷殛电劈的彼岸。那虚华的宝相慈悲华美,可,那慈悲似是因为他坐于深渊之上,以无穷的苦难恐怖,威猛凶悍的难测之力为其背景的。场外圈的人也感到了那种威严肃压,那“彼岸”凭空而来,似是在瓦解着你身遭的一切,所有的闾巷笑语,操持劳作在他看来不过是可笑的营苟,那本着看热闹的心思来的百姓心中忽升起一丝惊怕。大金巴却没有开声,而是他的弟子先带着一干善男子与善女子做起《法华颂》来。

声音一起,佛国具像,那不远的白马寺,那些坐着的僧侣,那些百姓心头的畏惧……种种种种,都被大金巴的愿力所催,慢慢构就成一个威严华美已极的具象佛国来。而此佛国之外,一切俱中虚幻。已有人忍不住慢慢地跪了下来,一人即跪,不时就有人效仿,场中一时黑压压慢慢低了一片。王横海勉力自定心神:你,凭什么来告诉人何种为真,何种为幻?但他的疑问只局于胸间,身外,寂默无声,只有佛诵。在那佛国光辉下,一切都哑了。

但不久,场边的人群忽起骚动,似有人在那佛国梦中被惊醒过来一般。只见一个黑衣长氅的人披襟行来,挟在身边的,仿佛是九城九阙的凝实厚重。他的行动似无声的,又似笨象行地,一声声沉厚厚地在惊觉的人心头响起,一声声踏实。在他那沉重的脚步之下,那所有的“香象渡河”只不过是一个骗人的幻梦。只有沉沉的劳作,沉沉的秩序,垢腻已久的城池,才可真正踏实的承载与荫蔽那一场真正的生民欢苦,他是信着那种欢苦尽为实在的。而他的阴影覆压,也遮盖了好多人,他似乎随身携带的是一个坚固已极的城池。那城池并不闭锁,九门九闻,五街十巷。只让人觉得安然,只让人觉得,人生何得无城,只要那城池紧固,可以闭锁却外面的风霜兵祸。这城里的旦夕欢颜,终生劳做,毕竟,也还是实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