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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惊非双手发颤,接过包裹,忍不住热泪滚滚,抚摸良久,却并不打开,只交给方千浪道:“千浪,你送去祠堂,派人好生守护。”方千浪恭恭敬敬双手接过,领命而去。

龙惊非这才道:“大师还有何吩咐?”这时态度已恭谨许多。玄木道:“我和玄观师弟曾和龙施主动过手,玄灭师弟之事,和我们也不无关系,龙施主想必心中耿耿。”龙惊非默然。玄观说道:“我们那时想来,龙施主若不肯入我少林,我们可不能坐看六派被灭,这才鲁莽出手。如今想来,却是大错特错,唉,错之极矣!”龙惊非冷冷道:“少林乃武林泰山,既已认定龙某当诛,又岂有不杀之理?”玄无方丈和玄木微微尴尬,良久,玄木说道:“我们并未如此认定,只是若龙施主和六派誓不能共存,二者必取其一,我们……唉!”龙惊非冷然不语。玄无方丈道:“本来若真如此,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但后来一想,却是全然错了!龙施主和六派固然是有些仇怨,可这仇怨已是百年往事,就算这仇还没解开,那也已经不是什么不共戴天的不解之仇了!少林之错,便在于只想到强要龙施主拜入少林,以避其祸,却全未想到为两家化解仇怨,说和罢斗之事。”

龙惊非愕然,这段时日六派先是乘人之危围攻于他,击杀其父玄灭大师,害得他险些丧命,复又率众来袭飞天岛,致使飞天岛伤亡无数,此仇此恨,岂可不报?萧应寂却是一震,忽然间竟有恍然大悟之感,仿佛心中早已模模糊糊想到的事忽然之间便给人一言说了出来一般,心想:“我那时觉得双方死伤都已太过,更有许许多多的无辜之人受累,其实心中便已想到双方早当罢手。”

只听玄木说道:“我们那日追杀龙施主,在山上为玄灭师弟所阻,一场大战,师弟他孤身一人,自然不是我们的敌手,他……唉,他临死之前说道,他平生最恨之事,便是不能亲手将你抚养长大,连和你好好相处数日也不可得,否则,他一定要劝你放下仇怨,逍遥自在,快快活活过此一生,绝不会看着你为仇所苦,终日算计,害人害己。”他摇头叹息,说道:“我和玄观师弟这时才想到,这场仇怨本非不可解之仇,要龙施主拜入少林,那是千难万难之事,但若是我们一早设法为两家说和,未必便无法可想,如此,或许便没有那一战了,更不会有如今这惨况!我二人心中好生后悔,可是错已铸成,那是说什么也不能挽回的了,只得带着玄灭师弟的遗体先回少林。”

第七十章 挥衣袖且了恩仇(二)

虚叶道:“嵩山峨嵋等派在赶赴洛阳之时,约莫知道这事老道不太想理睬,又想我们两个老道似乎和萧少侠有些交情,怕老道拖后腿,便没和老道打招呼,后来他们邀集了许多江湖朋友来打飞天岛,给老道也送了信来,说道百多年前武当既然也出了手,今日便断然没有独善其身的道理,让老道带人相助。可是老道一想,百年前事,百年前了,老道又何必去瞎搀和?这么一想,便没跟着前来。后来一想不对,双方这战一打,这仇可越结越深了,武当不愿参与其中,可也不能当真独善其身,只是一时不得其计,于是派人送函给玄无方丈,向他问计,谁知过了没多久,方丈便携同玄木大师一起来了,说道本就要将玄灭大师遗骸送归飞天岛,既有此事,便和老道一起走这一遭,为两家说和罢斗。只是我们只知飞天岛在南海之中,却不知具体何在,在海上摇来摇去摇了好一段日子了,怎么也找不到飞天岛,今日早上遇见了落花谷的一群女施主,向她们打听,这才得以来此,如今岛上的情况,我们也都听她们说了。”

萧应寂人等这才知道四人来此的原委,心中暗叹,均想若是那时设法说和,或许当真能成,但事到如今,双方均已伤亡惨重,却有谁肯轻易罢手?果然听得龙惊非说道:“多谢道长有心,道长既说百年前事,百年前了,那龙家和武当恩怨,便就此作罢,不必再提,但六派和飞天岛的恩怨,便是不说家父之事,龙某也不敢让这许多忠心属下和无辜岛民枉死,只好周旋到底!”

虚叶捻须不语,心想你倒聪明,六派是无论如何不肯放过的,却先把武当撇得一清二楚,免得又多一个厉害对手!

玄无方丈合什说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老衲听人说起岛上之事,好生痛心后悔,只恨没有早早赶到。但亡羊补牢,虽然太迟,却总比不补要好。龙施主,你今日要杀了这些人,或许不难,但飞天岛又岂能毫无所伤?而日后这许多人的亲友又岂肯不来报仇?今日来岛的这些人散布各门各派,他们若尽数葬身于此,只怕会引来中原无数门派前来攻打,这场祸事只会愈演愈烈,说句实话,莫说飞天岛只有几万人,便是几十万,几百万,如此这般下去,也终有一日要让人尽数灭了去!”

龙惊非脸上变色,道:“方丈这是在吓唬我了!”玄无方丈微微摇头。虚叶说道:“我们吓唬你作甚?方丈所言,真与不真,岛主难道自己想不明白?若是当真无法决断,便问问岛上的数万岛民,他们是愿意就此作罢,还是不罢不休,图这一时之快,留下无穷后患?”

龙惊非沉吟不语,他非刚愎自用之人,心中也知二人所说是真,此事昨夜蓝田玉也早和他说过,但他从来也未曾想过和解之事,这般血海深仇,在他看来,自是非报不可,如今又早定下计策,要将之一举歼灭,忽然听说要他和对方握手言和,一时之间,心中混乱茫然,不知如何决断。他目光从身旁众人脸上一一掠过,见众人大都低下了头,不敢和他目光相对,便有几个抬着头的,神情也只有比他更加地茫然无措。他看得一圈,心中苦笑,目注萧应寂,道:“你有什么看法?”

萧应寂道:“玄无方丈和虚叶掌门所言甚是!”龙惊非道:“那你是赞成他们的说法了?”萧应寂坦然道:“不错!我方才说道要早些离去,由着你自己去对付六派,便是觉得这一战打得实在没什么意思,但双方仇怨已深,非我所能化解,只好放手不管。”龙惊非点头道:“我道为何,原来如此!”萧应寂道:“我知道你方才取出乐谱,是为了诱我留下来,到时双方动起手来,我若身在此处,无论如何不能袖手旁观,说不得,也只好出手相助。”龙惊非道:“不错,我虽早已定下计策,但若少了你相助,不免多增伤亡,只好动些脑筋。以此曲之奇之妙,你是懂乐之人,便如学武之人忽然见到《龙战》《凤舞》一般,焉能不为所动?”萧应寂微微一笑,道:“所以我方才便一直在强记乐谱,等我尽数记下,甩手便走,再尽速寻个地方用笔墨录出,你能奈我何?”

龙惊非道:“这乐谱套曲十分繁复,你看得两遍,难道能尽数记下?”萧应寂笑道:“我吹第二遍,和你合奏时,便一眼也没再瞧过乐谱。”龙惊非狠狠瞪了他一眼,一时再无言语。

众人在旁听他二人言语,才知适才不动声色之间,二人竟然已经私下互相算计多时,面面相觑,心想偏这二人有这许多心思,明明似乎已经前嫌尽释,同进共退,犹如生死之交,偏偏竟还会彼此算计,暗中较劲,真不知一颗心上究竟生了多少个窍儿,想来十几二十个总是有的。又想怪不得萧应寂方才忽然暗指龙惊非不是君子,原来是为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