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致富经”三个字字号变小,渐渐落到左下角。
画面转场,一道浑厚有力的播音腔男生,配合着画面的转进响起。
“今天我们要讲解的内容是,小麦的间作……”
现代普通话和恒朝话不能互通,当初云归克服语言关花了很大力气。暨云城的居民们之所以能无障碍听懂天幕上的配音,还要感谢系统的翻译。
日常和云归说话时,系统最常使用的音线,是一种非常清透的少年音色。
但只要有需要,它可以惟妙惟肖地模拟成说话呼哧呼哧的男人、声音尖细高亢的女人、奶声奶气口齿不清的稚儿……
在系统进行口技表演的时候,云归一直捏着下巴沉思。
“既然这样,能不能请你表演一下‘那个’?”
“什么?”系统有点迷惑,“您说的是哪个?”
“就是那个……”云归清了清嗓子,“‘注意看,这个男人叫小帅……’”
系统:“……”
下一秒钟,系统用“注意看,这个女人叫小美”的同款声线,委婉地劝诫云归,平时尽少看点短视频。
现代app,可以根据算法给云归推荐她感兴趣的内容。恒朝土著暂时没得选,只能云归给他们放什么就看什么。
譬如这一期的《致富经》,乃是云归精挑细选出的先进种植方法。
做这期视频前,云归花了很长的时间准备资料。
要想在短时间内增加粮食收获,手段无非四种。
其一,培育良种,增加粮食产量。其二,采用更为省力的工具。其三,使用肥料,让粮食增产。其四,采取更科学的种植方式。
其实最为立竿见影的方式,就是施肥。
现代社会充盈的粮库、便宜的粮价、惊人的亩产数字,大部分都是在化肥的辅助下达到的。
但恒朝没有这样的生产条件。
在云归穿越到现代之前,“堆肥法”已经在恒朝出现。尽管在之后的千年里,它还会演变出“窖粪法”、“踏粪法”等各种效率稍高的方式,但农家肥的路,至此就已经走到尽头了。
在化肥稳定的品控、高效的增产幅度面前,农家肥只能遗恨在历史的车轮之下。
系统曾对云归透露过,只要她权限足够,就能打开时空运输通道。
不久的将来,良种和肥料,她都可以通过这一渠道转运至恒朝。
至于如何建起化工厂,提炼原料,迈出从零到一,从买到造的脚步……那都是未来的工作。
重要,但不紧急。
所以排除了良种和化肥的选项后,云归仔细对比了“种植方式”和“精进工具”两种方式,把第二场直播的内容交给了前者。
譬如小麦的套种,还有小麦、稻子、大豆的一年三熟法。
除此之外,也有作物的基肥与追肥,该如何根据土壤的肥力程度,决定种植时间的先后,等等……
在接下来一段时间里,这些知识都将以直播的形式,黄昏时分在暨云城上空播放。
这些知识中的一条或者两条,或许已经被浓缩为一句农谚,又或许已经出现在世上,只是缺乏流传的渠道。
但在恒朝,还没有人来把它们整理成一个完整的体系。
举个例子:聪明的远古人类,可以无师自通一加一等于二;天才的远古人类,憋一憋可以搞出一张九九乘法表……
但除非有个完整的数学体系,不然哪个远古人类会想到去开根号?
黄昏短暂如浮光掠影,金红相交的天色,像是一把洒落的金砂,沉入地平线之下。暮色涌动着覆盖了天际,在夜晚的暨云城上空,那散发着暖色光芒的巨大水镜,仿佛比明月和星辰距离他们更近。
百姓们几乎都在仰头看天,目不转睛地听着里面讲解的知识。哪怕脖子都已经酸痛,还是不舍得低一下。
假如天书传授的,是什么经史子集,他们最多看看热闹,再带着空荡荡的脑袋茫然离开。
但此时此刻,天上的镜子朝人间洒下光芒,落到地上的每一丝每一缕,都是他们最熟悉,所以最容易听懂的东西。
有些老练的农人,在听到其中的一两句话时,也会频频点头,将其中的知识和自己的经验对比。
太守府内,云松之端肃地在院子当中凝立。
而暨云城外,周边的大小村落,也都没有安眠。
老幼相携走出屋子,把视线投向天空的方向,世界好像安静得只剩下天音、虫鸣,还有鸡啼。
这一刻,暨云城像是一朵被簇拥的花朵,而城周边的村落,则宛如花朵深深扎入泥土的根系。
直播内容并不多,云归没着急往大家脑子里塞太多东西。
因为……
“他们记不住的。”云归用一种很了解的语气说道。
之前还在边城的时候,云归曾和祖父麾下的一个校尉学习练兵。
事实证明,那些刚刚入伍的新兵,光是让他们记住自己在行伍内的站位、记住森严的军规、记住几时起,几时息,就已经很费劲了。
非得有冒失的愣头青,被抓住来抽一顿军棍,杀鸡儆猴后,新兵们才会陆续地长记性。
云归一边说着,一边比划了一下:“我曾经有个亲兵……我教了他那么多次啊,那么多次!他还是没有学会辨认东南西北……”
系统小心翼翼地发表了一点意见:“有没有可能,这亲兵是个南方人呢?”
云归:“?”
总之,对于这个时代的大多数黔首来说,大部分选择都取决于本能、直觉和传统规矩。学习对于他们来说,是个太遥远的词汇。
而现在,云归面对着一个不弱的挑战。
云归想让他们用自己的脑子去思考、去记录,去背诵。
她想让这些人,学会“学习”本身。
所以在第一期直播结束后,云归没有急着切断联系。
她说:“接下来,我会再放一次。大家如果有记不住,也可以和亲邻商量,每人负责记一部分。”
等第二次结束以后,云归又说:“还有最后一次。”
完整播完了三遍《致富经》,云归也没有结束她的直播。在小麦套种的相关知识外,她还准备了一个授课的小环节。
云归先是轻敲了三下桌面,然后又教给大家从一到十的简体字。
这十个字都很简单。
配合着云归的鼓励,不少人当场从附近拾起树枝,在泥地上随着水镜画了几遍。
有稍微聪明一些的,当场就学会了。
“那么,今日直播就到这里。我们明天再见。“
天空上,那面幽深的水镜终于黯淡下去。
在它的旁边,月亮却升了起来。
比起第一次直播来,这次才算是有内容、有参与的正常直播。
云归切断联系,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系统笑道:“恭喜您。”
“谢谢。”云归没睁开眼睛,放松地把肩膀陷进靠背,“你感觉怎么样?和你数据库里的那些数据对比?”
“请相信,和我所记录的庞大的数据海相比,您绝不是最糟糕的那位。”
这听起来像是“你表现垫底”的委婉说法。云归睁开一只眼睛,系统的发言却还没结束。
“顺便一提,您刚刚呈现的,与其说是一次直播,不如说是一档节目的雏形。”
云归:“这个嘛,可能因为我来到这里接触的第一个电子产品,并非手机,而是电视?”
云归想了想:“比起现代人习惯的直播节奏,我觉得这种表现形式更好。”
系统鼓励她:“没有问题,您可以尽情探索自己喜欢的方式。在人类历史上,第一个商业电台出现时,也曾经历和您现在一样的上下求索——顺便一提,收音机的第一批听众,也和您的观众一样,对那个只有雏形的播音节目如痴如醉。”
一个青涩的主播、一种崭新的科技、一条慢慢摸索的实验之旅……人类的许多发明,都是在类似的路径下得到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