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哥哥。”
候了一天的宋修脱口而出,“我在。”
一问一答后便是凝固的沉默,苏暮没有注意到宋修的不假思索,她抱着被褥发呆。宋修则抿紧嘴,不知为何期待起苏暮寻他。
今夜是新月,院外明灯又起,映了屋里半片光,苏暮痴望着那片光,好似下了极大的决定。
“修哥哥的伤多久能好?”
这时曾经的宋修最冀望的事,今日心中泛起异样,竟生出一种不舍之情。“再过上五六日便差不多了。”
“五六天呀。”苏暮数起手指头,等数到第二只手时,她笑着说,“十天后就是我的生辰,到时候会有戏班子来家里唱戏,修哥哥可以和他们一起走。”
这是个脱身的良策,他向苏暮道了句谢,下方的苏暮亦礼貌回礼。宾主得体,再无从前。
定下离别之日后,苏暮就不常在屋内待着了,她的身体好转后,就遵起大夫的话,白日时常去他处见光。虽人不在和光院了,但院中还有值班的侍女。
这几日她们聊的最多的就是三日后的戏班子,侍女们兴奋不已,欢喜这难得闹事。
“我听说这戏班子可有名气了,司徒家的老夫人大寿时,就点名要这家戏班子。说是唱念作打,样样精通。”
能与城中的大人物听同一个戏班子的戏,滋味自然不同。纷纷要看第一场戏,凑个头彩。
但吵嚷完,不知谁问了一句,“那今后小姐的生辰都定在这天了吗?”
这话叫欢声笑语抹去,过后窃窃私语着,压低的八卦声中不时传来一句惊叹。
梁上少年睁开双眼,面无表情听了个干净。
待下午苏暮从外头回来,宋修看着罗汉床上翻找花样的苏暮,头一次在外边有人时开了口。
“我听她们说了,苏家没有人记得你的生辰……”
他是要呵斥苏暮的,修行者不记岁月没错,但如此随便就把日子打发了,还是在非修行者的前提下,宋修心中生出一种怒火来。
她应该珍惜这一年唯一的日子。
“没事的。”苏暮盘坐在罗汉床上,她打断宋修的思绪,数着自己的亲人说。
“爹爹不会来,夫人不会来,弟弟也不会来。这天很安全的,修哥哥肯定能全身而退。”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宋修凶完,见下方蜷起身子的小姑娘,下意识身体前倾,欲下去安抚。
跳跃的灯火提醒了宋修,他重新靠上金柱,缓了语气,“你应该待自己好些。”
苏暮没答,宋修却一反常态,话多了起来,两人位置颠倒,梁上的人滔滔不绝,梁下的人一言不发。
“你是苏家大小姐,又不是给人做衣服的绣娘,成日待在闺房中学女红像什么样子。即便修行不畅,也因拣些射箭骑马技艺,做强身健体之用。”
他说了一堆,抱着腿的小姑娘只问了一句,“你能不能快些走?”
憋了数日的情绪汹涌而出,她哭着说,“我不想看见你,本来已经习惯了。就是因为你来了,又让我生起那些念头。我讨厌学不到法术还天天见的感觉。你走不走,不走我就告爹爹了。”
宋修一时失声,他望着那双泛红的眸子,终是从了她一回。
“好。”
……
生辰那日和光院极为热闹,苏暮早早便起了,小丫鬟特意为她梳了一个漂亮的发髻,因未到带钗的年纪,故而只簪了几朵海棠花。虽是如此,侍女还是给苏暮抹了胭脂。
一群人说说笑笑往水榭去,戏台上武丑粉墨登场,上来先给苏暮耍了一套杂技,活灵活现的市井赖皮样逗得苏暮大笑,她笑着倒在侍女怀里,没过一会就要人给她揉肚子。
侍女们围在她身边,就如富贵人家那般,对苏暮嘘寒问暖,将娇儿养在绫罗堆里,生怕磕了碰了。
宋修远远观望着,封存多日的唐刀再度出鞘,刀刃在阳光下生出一层寒霜。他想起上一次出鞘时,烛火折出刀光,也映出一张惊叹的脸庞。
‘修哥哥好厉害。’
有什么厉害的,不过是自家人学自家的技艺罢了。
檐上的人影只是一闪而过,转眼戏台后又多了一个伙计,低着头快步穿梭在人群间。
戏台上的武旦还在作唱,台下的苏暮却泛起困来,扯起侍女的衣袖,嘟囔着要回去休息。
送走昏昏欲睡的苏暮,剩下的侍女推搡起来,抢着点下场戏。
“小姐都走了,还听什么《木兰诗》,换场有意思的,《春闺梦》怎么样?”
“小姐生辰宴上听情曲,亏你说得出口……”
……
主子走了,戏班子还是要唱下去的。甚至因为少了苏暮,侍女们热情不少,叫戏班子赢了满堂喝彩。
直至入夜,这出大戏才算结束。台下看客一一散去,班主念着苏家的大手笔,对这日也极为满意。再看那些累到捶腿的伙计,也不叫骂了。只催促着收拾完回去分钱。
有钱自然好说话,一干人又手脚麻利起来,物件被装进木箱,人一个个缀起队来,跟在班主身后往外头走去。
这一日正是十五,城中好不热闹,细长的队伍融进人群,走马观花,莫说同行的,就是班主也忘得一干二净。
灯会将戏班子冲的七零八落,更无人在意其中一个伙计。
直至小巷中,一直低头的伙计方才抬起头来,身上的法术尽数散去,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他才和暗处的手下打招呼,尽头的白衣少女双眸欲泣,提裙上前,还未来得及开口,唐刀便挡住对方去路,宋修抬眸道,“恪礼。”
被泼了冷水的白衣少女心情不悦,没好气道,“就你爱摆臭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