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政并未出言反驳。冀州公继续道:“诸侯,一国之君。往大了说,食邑万户,好不风光。往小了说,和郡县的太守并无什么两样,不过,是个地方父母官。”
他低下头,轻缓抚着袖边上的山岳纹章:“我冀州图腾,正是山岳。在我这个冀州父母官心里,百姓最重,江山次之,王权……最轻。”
冀州公头一次侧过头,同祝政对视:“周天子,我虽负王权,但我祝展,无愧于心!”
祝政轻轻皱眉,冀州公竟如开了闸的洪水般,滔滔倾诉:“鬼戎之乱,这都是武王开国留下的老问题。我冀州封地,看着地域辽阔,北部有北境风情,东部乃齐鲁礼仪之邦,南部又有广阔平原沃土,实际上接任冀州主公的哪一位祝氏公族不知道——翻座山便是北境鬼戎,我们守的,是祝氏的大后方;护的,是整个大周江山。”
冀州公仰头,长叹一口气:“你叹常川,我何尝不叹!冀州将领,哪一个不是热血沸腾,忍饥耐寒,固守边关?可再热的血,遇上不值的人,也会冷成冰。”
冀州公轻轻瞥了一眼祝政:“我儿若不战死……也当有你这么高。我祝家人本就生得高挑,我儿又是他那辈中最拔尖的一个,十一二岁,稍稍抬手便能扶着门框。可惜……可惜啊!”
冀州公的手攥成了拳:“他……为国出征,身陷绝境,粮草枯竭,那一年,大河改道,淹了多少良田!本就因天灾粮荒,我冀州又被鬼戎掠夺数次,不说粮草……即便是我冀州宫城,连半斗米都拿不出来!”
“我冀州军为大周死战拼命,退敌鬼戎,我儿还被鬼戎断粮,围困在库布齐沙漠当中,我不过是借取五千担粮食,五千担而已!”
他猛地转头,眼中血丝遍布,恶狠狠瞪着祝政,“你可知道,我等来了多少粮食?!”
冀州公的孩儿大上祝政许多,他所言所述,至少是周闵王时期的事情,祝政轻缓摇头:“不知。”
冀州公一步步逼近周闵王牌位,冷冷道:“周闵王十六年,冀州临天灾,遭鬼戎八次侵袭,冀州军主力被围困库布齐沙漠,我冀州百姓……我冀州百姓,却等来了大周的征粮令!”
他猛地弯腰,一把将香案上的东西掀了个干净。
供香、炉鼎、香灰,乱七八糟滚了一地。
看着这一地狼藉,冀州公颓然站着:“鬼戎人杀了我儿,又直接杀入宫城之中,将我儿的尸首,抛于殿前。我至今记得我儿惨死的模样……他瘦得几乎皮包骨头,眼圈都饿得深深凹下,他是被活活饿死、渴死在沙漠上的!”
祝政道:“所以,你是在为他报仇?”
冀州公轻蔑嗤了一声。
“我无能,失了自己的儿子。可我祝展……不止这么一个儿子。冀州万千百姓,皆是我的子民,鬼戎杀进宫城,我死了有什么关系,我死了,谁来抗住冀州的大梁,谁来护住我冀州的无辜臣民,谁来……拯救我的子民。”
他颓然站着,屋外天晴,却忽然闷雷滚滚,猛地打下一个霹雳。
“没人逼我,是我主动求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