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未睡着?”那个声音透着关切,似怕吵醒夜寐的生灵般轻柔,手却未停,在一个小罐中沾了点什么往他腿上抹去,令后者受惊般一缩。
“痛么?”那人似不忍,“这些教草叶树枝划出的口子虽小,然若愈合不及时,还怕惹生他疾,况且临水处,伤口出血恐招惹水蛭,我身上带了药,现且上了,明日便可痊愈。”
伤?穆昀祈一怔,起身瞧去,借着火光隐约见得脚踝上两道红痕,含糊“嗯”了声,便爬坐起,看他替自己上药。
“陛下睡得还安生么?”那人问。
“还成。”穆昀祈就实:“树枝铺地虽不甚平整,然草叶软和,还可将就。”言间手掌轻抚身下的草叶:“你自小就学过编草么?看你编起这草裙格外娴熟,且幼时也总给寅澈编些虫鸟玩,吾瞧着倒也十足新鲜。”
那人一笑:“吾幼时家中有仆从擅长此技,那些虫鸟皆出自其手,吾看多了自也会些,然仅是皮毛,只逼不得已时编来哄寅澈……至于草裙草衣,乃是军中学得,西北苦寒,编来以备不时之需。”转身往火中添了些木柴,言似无心:“皆是雕虫小技,陛下幼时也曾说无趣……”
“朕说过?”穆昀祈几分发窘,“吾却不记得了……”即便记不得,也知多半是实:彼时那人成日绕着寅澈转,有什么好的也只会给寅澈,他若一气下出些诸如此类之言,自不为怪。这般想着,一时又起几丝怨气。
山谷蘧寂,周遭的细微声响皆教火中木柴发出的噼啪声掩盖。
那人似猜得他心思,仍旧好言:“所谓因果得报,太后作恶,已食其果,然寅澈秉性良善,素是安分,如今更隐世无争,陛下还请莫苛责于之。”自小相处,深知彼者脾性,道理点到即可,过多申说,恐得其反。
平心而论,穆昀祈对嘉王早无记恨,方才不过一时激愤,孰料那人竟为彼者辩白,无端又长他怒气,当下脱口:“寅澈寅澈,你只知寅澈!有你这般尽心维护,吾却敢对他如何?”一顿,目露冷光:“然太后终究是你手刃!恐嘉王如今忌惮的不仅仅是朕,还有你这自小陪伴在侧、一朝却沦为弑母仇人的表兄!遂与其在此苦费唇舌欲说服朕,不如好生忖度如何与你那事母恭敬的表弟解说太后身死的因由!”
片刻无话。穆昀祈满腔怒气得以倾泻,此刻倒似个吵嘴占了上风的小孩儿,自认戳中对手要害而自鸣得意。然看那人良久无言,心下又生忐忑。
“若嘉王果真因此向臣质问,臣自如实告知。”那人缓慢拨弄着火堆,眸中两团火焰跳跃,“太后不念我邵家昔日接纳照拂之恩便罢,竟还恩将仇报,毒杀先父,欲对邵家赶尽杀绝。形势所逼,我因是先发制人,然……”眸光一动,言语戞止,低头专心手中事。
穆昀祈冷嗤:“外间盛传,邵家权势过盛,为太后所忌惮,汝父拜相不成,抑郁而亡,你则狼子野心,一心取代我穆氏自立,因此犯上作乱,弑杀太后!所谓众口铄金,此与你一面之词相较,你以为你那表弟会信谁?”
“陛下……”面对稚气复发之人,邵景珩几番欲言又止。沉吟许久,忽而起身……
穆昀祈回想方才之言,虽也觉突兀,却并不懊悔,只见那人走开,心中才是不安,目光悄然追去,却见寒光闪过——那人正对火堆而立,手中捏着一锋芒毕现之物。
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