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御丞看着年岁大了,与周老爷不相上下,倒是胡御丞年轻些,我恭恭敬敬的斟茶,一口饮了,“今日不便,只得以茶代酒,两位大人海涵则个。”
胡中泽好书却不擅书,只喜欢收集文房四宝,冯建好酒,尤爱晋地的竹叶青,我在心里暗暗记下。
轮到了方参议,我们虽是同级,但他毕竟比周老爷还要年长,于是我还是举杯过去,“方大人,晚辈年轻,日后还望方大人多多指点。”
“哪里哪里,孟大人后生可畏。”
据范御史透露,新任参议方之澜性子与明大人差不多,都是有些死板沉闷的。只是方大人毕竟年长些,人老了会固执,这些我都可以理解。明大人年纪轻轻,比我最多就大了三岁,性子不似我这般跳脱就罢了,竟与这老气沉沉的方大人有的一拼。
我一笑,将杯中茶饮了。
此时周若海终于叫我坐下,“游新啊,今日不便饮酒,否则也该叫他们好好敬敬你。”
我连忙又是一番推辞。周若海是和蔼有趣的,冯、胡两位御丞在说起兰台事务时也是眉飞色舞的样子,方参议性子闷些,无话可接时总是冲我笑笑。再往下范、王两位与一众御史不知说着什么趣事,不时地发出一阵低哄。一切都是和谐极了的样子,我曾无数次幻想过在这样的环境中为人处事该是怎样的轻松趣致。只是真到了这样的环境里时,我竟莫名怀念起在奉议司的时候,每个人的性子如何一眼便可瞧得出。
瞧得出才有底气相与,总强过这人人都似带了一张面具的样子。他们在笑,不是因为想笑,而是因为现下里需要他们笑。
至于这笑背后如何——是悲是忧,是怨是怒,我看不出来,他们也是决计不会让我看出来的。我能看到的,只是这假惺惺的笑,从上到下都是。
好在有吃的,我就不至于太尴尬。
冯建让我盛了一碗汤,“客来引离兰台近些,所以我与范、王二位御史常在此处小聚。这豆花鸡枞汤是客来引的招牌,尝尝如何?”
鸡枞该是炸过又炒出来的,油有些大,莴笋的尖儿切的不大细致,胡萝卜片也并未全部断生,单论配料并非上佳,只是凑在一起熬出这一锅汤来,偏又添了鲜香之味,着实奇怪。
“我们第一次来的时候,老板就说熬汤并非步步都是精妙。”
冯建笑了一声,“蔬菜汤易缺油,这鸡枞就该油大些,莴笋的鲜味并非全在尖儿上,所以也不并切的太细致,胡萝卜片熬汤,全生、半生、全熟时味道并不一样,只是最后终究熬成的是这一锅汤,名字也不曾变过半个字。我们不懂,却也觉得老板说的很对,游新极精口舌之道,大约也是认可的,那这汤如何熬才好,想来也不用我说的太过于明白了吧。”
这汤如何,我依旧半懂不懂,但冯御丞想让我明白的,我却大致明白了。
明诚之曾说,人生当有三大境界:开始是极目所见便只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接着心有所疑所以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到最后阅尽千帆,世间万物积淀于心,于是看山仍旧是山,看水仍旧是水。
最初是山和水选择了自己,到最后是自己选择了山和水。境界层次不同时,各抒己见,才更能进步。
而冯建此刻的意思是,在人人都说山是山,水是水的时候,你说山不是山,水不是水是没有用的。只要人人都说山是山,水是水,哪管是真心如此,还是假意应承,反正无论如何怎么都跑不了这一锅熬熬炖炖的汤。
冯建特意提了范御史与王御史,想来是要让我消除对他的戒备。他要说的,必然与朝会上我说的那些事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