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轰炸机来临时 王大波 1566 字 2024-03-15

“那太好了!”她接着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里?政府会送物资来吗!”

“这个还要看下一步安排。”

瓦安冬回答含糊,但丝毫没影响那女人激动的心情,她连忙又介绍自己,说她叫阿敏,是个护士,平时就负责照顾来疗养的军官,那个男人是蒙卡,是上头派来保护疗养院的士兵。瓦安冬听她说话,时不时哼出几个音节回应,四顾打量着这个院子。

他来之前,便知道绿山疗养院原本是个寺院,不过不是什么有名的大寺庙,现在看来,的确又小又破落,房子很矮,就算是全盛时期,也绝称不上气派。墙体的木头已显出腐朽之貌,黑棕的柱子接上深黑的房瓦,在这闷热的天气里,更是让人感到压抑。大堂的门敞着,瓦安冬经过时,看见里面的巨大佛像竟然是背过身去的,屋里摆着横七竖八的行军床,躺在上面的人大多瘦骨嶙峋,又因这酷暑,浑身赤裸,只搭一条洗不干净的灰白被单。瓦安冬眉头紧锁,收回视线,这时候他再看这庙,只觉得那希冀着灌些凉风的门像张吃人的大嘴,安在这样漆黑压抑的寺庙上,仿佛一座巨型集体焚化炉。

院子里原本稀落站着几个人,看见他的生人面孔,一溜烟钻进屋檐底下,跟里面的人嘁嘁喳喳地议论他,只一会儿,进了新人的消息便传遍了整座疗养院。

瓦安冬跟着阿敏继续向前走。忽然,他闻到一股又涩又苦的味道,接着是一种奇异的香,他拐过弯,遇到这气味的来源——原来是有人在烧叶子。那是个僧侣打扮的人,大热天仍裹着严实的僧袍,脑袋剃光,不见一点初生的发碴。那人背对着他们,在空地上支了一个炉子,旁边是待烤的植物,瓦安冬定睛一看,发现那居然是割下来的罂粟,草绿的茎杆上冠着青绿色的果实,僧人用小刀划破它的果皮,挤出浓白的汁液,滴在铁板上烘烤。

蒙卡注意到他的目光,说:“这里只有这个。”

瓦安冬望向他,蒙卡接着道:“没有药。”他说着还耸了下肩,好像满不在乎,又无力去在乎什么。

住在前院的都是些病人和逃难进来的人,前来疗养的军官统一住在靠近森林的一座独栋小楼里,这栋建筑的衰败感与主院的寺庙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唯独胜在僻静,人口密度低,只零星住了几个人,不像前面拥挤得要睡在大堂里。阿敏领他去了二楼东侧的一个房间,推门进去,满屋子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儿。他们合力把笨重的窗子支起来,散散里面久未住人的腐朽气息。瓦安冬放下行李,稍作整顿,跟阿敏一道去一楼餐厅用午饭。

在餐厅,他见到了蒙卡,他和另一个相同打扮的青年坐在一起,瓦安冬便明白他们都是驻扎在此的士兵,不过蒙卡身边的青年看上去很神气,蒙卡在他身边,显得老实又怯懦。除此之外,桌上还有一位高高瘦瘦的军官,面无血色,犹如刷了层不均匀的白色纸浆,十分诡异,像是个粗制滥造的木偶。他接面包的手抖得厉害,面包屑簌簌往下落,掉在桌子上,他有条不紊地把面包放在盘子里,才伸手把碎屑拢起来。瓦安冬注意到他的手,干瘦,与脸颊是如出一辙的苍白,那种白是染料的白,与他晒成棕树皮一样的脖子反差极大。军官搓起面包屑,颤颤巍巍地推到一边,看样子,他不打算把那些碎屑捻进嘴里,做完这一切,他才取过自己的盘子来,捡起不配套的刀叉,切上等牛排一样,去切那又干又硬的面包。瓦安冬坐在他旁边,听到隐隐约约的肚子叫声。

蒙卡旁边的青年发出短促的嗤笑,显然是针对那个干瘪军官的。

桌上只有他一人持刀叉,瓦安冬的盘边也放了刀叉,不过他没有碰,而是跟蒙卡他们一样直接上了手。疗养院的伙食并不好,面包很粗,也很干,咬起来,口感有些像丝瓜络,不知道厨房究竟加了什么进去。菜也很奇怪,瓦安冬从未见过这样的蔬菜,问阿敏,阿敏不好意思地说是从森林边上挖的野菜。她说是野菜,瓦安冬疑心这是草,因为涩味很重。

方才发出嗤笑的青年又笑了,他笑起来就像只缺了门牙的老鼠,嗤嗤地漏风。

“长官,这里只有这个。”他讥讽道。

瓦安冬没有说话。天一热,人自然食欲不振,再加上饭菜难以下咽,他推辞说吃饱了,想回房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