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爱上了一个和自己一样脆弱的人。
要么碎掉一个,要么碎掉两个。
于是他放过三十岁这年的玻璃人。他不舍得再摔碎什么其他东西了。
沈霁青换好睡衣,关上灯,在床铺中央躺下。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沉睡了,只有他一个人沉默着。
他不觉得黑,就是一会儿觉得任何事都没有了意义,一会儿又觉得周围什么东西都可以伤害到他,而思绪沸腾得像烧过劲儿的水。
被竭力压制的笑声如岩浆般在他喉咙里灼烧。
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无声地、颠三倒四地说话:
我想这是错误的,我想没有人能理解我,我想我有话要说……是你给了我最后一点安慰。我的声音不能和我说话,我看到你,我记得,我记得,我看见了:我没有希望。我希望你在房间里,就在床头坐着,握着我的手。我已经睡着了。我还被需要吗?我想我不需要你,我不需要你。我不想要,我需要,我需要,需要。我不知道那会是什么感觉,我忘记快乐是什么感觉了……你想把它当做礼物送给我,我不敢拿,我没有办法拿,我会离不开它……离不开你,你,你。你就在那里,明亮的地方,现在。只是现在。你会走吗?可你抛弃了我,我们。为什么?你知道他只爱过你一个人,可你把我留给了他,供他用后半生发泄怨恨。对不对?那棵树真的是种给我的吗?不是,不是我。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不是我。不是我让她离开你的,不是我的错,不是我……而你。你,你看不到了,但是你赢了。你取得了胜利,你没有输,你充满成就感。赢了……我说你赢了!公平吗?这对你不公平,从始至终……我们不是一样的,你看不见我。你不应该看见我。为何平原上的人要将手伸进深渊?我也抗争过。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没有人知道。我不是你以为的样子,我以为在那里的就在那里,我以为痛苦会有尽头,可是没有——不会有。我希望明天可以晚一点来,一秒,一分钟,一小时,一天,一天,一天。我以为离开这里就好了。我以为她不在了就好了。可是直到她死了,我才知道她是不死的。希望就在那里,最残忍的东西——出路是没有的。没有吗?……我以为痛苦能有尽头。你的希望被耗尽了,所以转而来断绝了我的,你所没有了的也决不许我有。这太容易了,对你来讲不费吹灰之力!她把我拖了下来,因为我不忍心。所以她死了我也逃不掉。我想留下来,我想逃走,没有用了,没人留给我选择。我好爱你。我不能像她一样。等我死了,你也跑不掉,一个一个,一个一个……我把它们都扔到水里去了。一个一个,一个个……都在水里,它们不愿意沉下去,它们翻来翻去,它们就是我们。我们排好队等着,等着被一个个扔到水里去,我希望你把我拿出来。我不希望你把我拿出来,我不希望你排队排到我后面去。我不知道最前面的一个是谁,但我希望我是排在最后一个的。不要看我。我好爱你。我以为痛苦终有尽头。我希望明天是明天的明天,我可以等,一直等着,等一天,一小时,一分钟,一秒,永远……
我认命了。
属于他的怪兽水淋淋地膨胀,显出胜利者的姿态。他看见了自己的结局,于是等着。一片混沌中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也许是什么事情的结束,又也许只是等待本身。
他把脸埋进枕头里,眼睛不敢眨,却仍然遏制不了止不住的眼泪沿着织物流进夜色。
夜凉如水。
他仿佛融化入黑夜,恰似水消失在水中。【注】
作者有话要说:注:“……死了,像水消失在水中。” ——博尔赫斯,《另一次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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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霁青混乱的意识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