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年轻,漂亮,她有无知的资本。她觉得其他人看不上她又关她什么事,成家的方式千千万万种,又不差这一张纸。她要给他怀一个孩子,那是他前妻没给过他的东西,可是——可是他母亲又要张罗着叫他结婚了。那老妖婆在家蛊惑他不够,还要专程跑到她住的地方来找她,骂她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卖腰的小婊|子”。他夹在她们两人之间,要赶回来护着她,那丧气的老泼妇又哭着闹着要跳楼,结果他只能再反过来顺着她。
姜海升说得先把她送走,等那女人缓过劲儿来再说。
他就这样退缩了,一次又一次,可她的肚子已经大起来了。他第四次给她买票去邻市旅馆“避风头”的时候也是明晃晃的星月天,她一个人扶着腰站在车站边上,迎着风走不动。那风几乎把她脸上掀去了一层皮,但她无知无觉地站着,眼前是碧蓝的天,上空吊着无数灼灼的月亮。
为什么会有这样多的月亮?
她走不动,定定站在路边上,脸上只是爬满了眼泪。这是她的爱情,这是她有过的唯一一段爱情,她不知道其他的爱情是什么模样。可这是什么日子?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子,做错了什么要这样无名无分地整日东躲西藏?
他真的爱她吗?
她凭什么以为“爱”是多么珍贵美好的东西?
她花了两年才知道她靠不住他,更靠不住自己,可她死也不回她原本的家里去。她恍恍惚惚地到街上,下水道前面漂着一张纸,她把它捡起来……当夜她就卖了那张车票,再凑上一点自己的钱,上了飞机,上了那班船。
于是他们之间彻底结束了。
重新开始,她是这样想的。
可是哪有这样容易?什么都不是由她能掌控的,包括她终于还是以他的姓冠了名的孩子,而她只会逃。她逃到冷湾,在许多愚蠢的男人间周旋,又逃回去,再抓住一个新的男人。沈自唯比她大十八岁,几十年前她自己十八的时候他也就三十六。
和姜海升一模一样的年纪,假如她没走,现在又是怎么样呢?
起初她还没死心。姜海升很好找,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他的遗孀……五十五岁,还很年轻。那女人完全不知道她是谁,只说姜海升早年精神上出了些什么问题,把身子都败光了。
疯了。死了。
五十五岁。
她早就该他也是骗她的。
她早该明白不去想了。
又也许她本来就是为了钱而跟他的。当初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程月故画着精致眼线的眼皮一掀,顶上水晶灯闪烁着,包厢的门又关了,她自己的门就在后头。这一个男人也不是什么好归宿,她把他看得透透的,她要十足地小心,不然他捏死她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她不是没听到过风言风语,他的上一任妻子可不就是这么不明不白死的!算算日子,在她和他厮混的时候,那可怜的女人已经算是个死人了。很痛苦吗?她听说她嫁给沈自唯没几年就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