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霁青今晚跟到他房间里本来就是为了通知电话里的事,这时候也不好多留,自觉地把椅子搬回原位,起身关了灯。房间在灯刚刚关上的时候伸手不见五指,过了一小会儿,他的视线在黑暗里才慢慢清楚了一些。
他走回去拉忘记了合上的窗帘,回头一看,程姜的眼睛仍然大睁着,追随着他走路的位置。
他已经拉好了窗帘,维持着背对窗户的姿势站着,和侧着脸躺在床上的程姜四目相对。窗户早就关紧了,但他莫名觉得从背后吹来细细的凉气,游走在他的毛孔与血管之中,令他四肢泛起奇异的寒意来。黑暗中他们的呼吸清晰可闻,节奏一时错开一时重合。
他不说话,而他不愿走。
半晌,程姜把放在靠外侧的左手抬了起来,遮住了一半脸和眼睛。他把整个自己都藏在那只手里叹息,轻声说:
“他们明天就回来了,真好。他们回来得刚刚好。”
沈霁青向前一步,很奇怪地发觉他感受不到自己的双脚。他问:
“刚刚好?”
程姜突兀地笑起来。
“她和我说过许多次了,可是我一直没有答应她。我为什么不答应她呢?她是对的,她永远都是对的,我早该知道的。我这么久都是在固执什么呢?”
“她说什么?她要你答应她什么?”
沈霁青已经三两步走到了床边。椅子被搬回了原位,所以他跪坐下来,他的脸离程姜的很近,透过程姜的指缝,他看见他半睁半闭着的悲哀的眼睛。
“等明天他们回来,我就告诉她我答应她。我答应她,我同意她把她带走,我把监护权给她。”
“什么?——”
因为捂眼睛的动作,程姜的手肘以一种扭曲的姿势立在空中,露出一截惨白色的,骨节明显的手臂来。
手肘处没有支撑点,连带着他的手掌也在微微颤动,露出他两边都在向上弯着的嘴角。
沈霁青终于看不下去,伸手握住了程姜的手腕,轻轻把他整根手臂抻直,缓缓放在被面上。程姜顺从地任由他把自己的手从脸上拿走,但是仍然闭着眼睛,自顾自地说:
“她和我说了不止一次了。从……开始,每一次她打电话来都会提这件事,所以我都不敢接她的电话。她早就说我当不了一个称职的父亲,从我刚回来的时候就开始。她说得对。她说得对。我能给她什么呢?程玥在她身边才能生活得更好啊。她可以去美国的幼儿园,我听说那里的幼儿园非常好,她……”
“程姜,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
他好像没有力气说话了。
程姜的手并没有停留在被面上,而是沿着身体和床面直接蒙着的被子造成的斜坡垂了下来,像是没有知觉地搭在床沿,手指蜷曲着。
他已经睁开了眼睛,双眼在黑暗中仿佛没有颜色,正像是他不慎打碎了的相框里沈霁青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