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是很会带孩子,她是真正应该离开冷湾的那个人。这样也挺好,他也不必再处处忧心她会变成什么样,因为一切都和他没关系了。他可以安静地,无牵挂地睡一场无梦的长眠,不必强迫自己赎清什么,心口也不必再压着沉甸甸的东西。他那时就……就自由了。程月故会接过他的责任,抚养莘西娅平安长大,令她完全忘记只在自己生命里昙花一现过的,一事无成的父亲。
不是。
不是的。
他不是该留在冷湾的那个人。他不是他不是不是留在他不是……
程姜感觉自己的思绪被撕裂,离开他飘向天空,一时消失在杨絮里面,许久才姗姗回返。他挣扎着站起身,跌跌撞撞而不管不顾地往家的方向走,走了一会儿就发现自己所在的位置其实就在小区门口。开锁的时候沈霁青并不在家,只有莘西娅一个人坐在客厅的地上,很乖地玩他以前给她做的纸面具。
“莘西娅?”
她转过身来,声音非常轻盈连贯:“你回来啦!我已经等了你好久了。”
“你说话已经说得这么好了。”他惊喜而不知所措地反应。
“是啊。”她咯咯笑着,把小丑的面具放在自己脸前面,“猜猜看,我是什么?”
“……什么?”
她把面具拿下一半,露出她天真无邪的脸。
“我就是你的累赘啊。”
她的声音一层叠着一层在他耳边炸开,隔断了他周围的所有氧气。程姜感觉自己垂直地沉入水中,徒劳地试图抓住什么东西,手臂却移动不了一分一毫。女儿浪潮一般的声音渐渐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仿佛是濒死之人喘息的悲鸣。忽然有人在他耳边吼了一声:
“程姜!”
那声音穿透了所有的水波,让他得以艰难地破水而出。
程姜睁大眼睛,但目光所及之处起初都是黑蒙蒙的。他努力看了一会儿,才辨认出一双白色的鞋子……是他放在地上的双脚。他的双手软绵绵地垂在交叠的膝盖之间,手指扭曲着蜷缩在一起,其中一只手腕上还搭着另一只手。他眨了几次眼睛,又在膝盖上找到了第四只手。
他为什么会有四只手?
程姜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自行车已经从他胸口被挪开了,在路灯的橘色暗光下,他少见地看到沈霁青毫无笑意的脸。
*
程姜没说过自己有哮喘,所以沈霁青觉得他坐在路边发出的声音可能只是惊恐发作而已。但不管怎样,他觉得这种声音挺令人难受的,像是被碾压过的□□。
熟悉的,被碾压过的□□。
坐在路边的人好像跟那辆公共自行车长在了一起,他蹲在那里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他们分开。大概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吹了两小时冷风的缘故,程姜皮肤冰冷,四肢僵硬得像个死人。要不是他几乎没有间断的,像是颈子正被缓慢地生生捏碎一样的抽气声,沈霁青差点儿去摸他的脉搏。
“程姜?”他小声喊他,“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程姜的手指不自然地伸着,像是要把自己的膝盖挖出来一样。他赶紧抓着他的一只手腕拉开,又护住他的膝盖处。从沈霁青的角度看去,他面无表情地半睁着双眼,左边脸被蹭掉了一大块皮,未被处理过的伤口上似乎还沾着砂土,和着血丝显得尤其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