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了好长的路,脚底下的桥一直在摇摇晃晃。我只有这么一条路可走,这也不是我能决定的,所以我回不了头。但你一直在后面看着我呢,不是吗?】
男人却仿佛并未在与她对话,而是在神志不清地自言自语。
【我那天刚从外面回家。大概是有人给我打电话来,有半个小时。我不记得电话里说什么了,也许他们又解雇了我。】
少女也没有接他的话,自顾自地说:
【你知道吗?你是可以把我留下来的。】
男人语调平平。
【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成为了一个麻木不仁的人。迟缓。陷入熟悉而奇特的灰色世界。大多数时候我什么都感觉不到,也什么都弄不清楚。我的感受——我的感情——都是些什么东西?我环顾我周围的一切,可我甚至都不知道它们是不是真实的。】
少女的声音徒然尖利起来。
【我不知道前面有什么,但你知道!你指给我的路,你也知道我会是怎么样的结局。你知道吗?】
男人的声音继续下沉。
【那是一个奇异的夜晚。我每次回想的时候,一帧一帧的画面都是相互断开的……我记得风呼啸过屋顶吹过树梢的簌簌声,只有厨房亮着灯的黑暗的房子,还有一个高个子的,影子一样的女孩。我在梦游,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环绕着,像是难过又像是恐惧。每次回想起来,我都无法入睡。】
少女的声音忽地急转直下成□□一般的哀求:
【只要你一句话,只要你拉我一把,只要你说你想要我留下——我就可以活。】
男人的声音越来越低。
【但那又不只是难过。那是……可我们都已经是死人了。】
少女凄切的声音仿佛漂浮在空中。
【只要你一句话……】
两人相互关联的、像是对话又不完全相互回应的交流到此为止。
*
现在程姜听出来了:那对话像是舞台对白。内容熟悉,甚至他还隐隐觉得它们,甚至包括出现在最开始的童谣,都出自他自己。
他吗?
为什么要写这些?
只是戏剧对白而已,程姜对自己说,但难以控制地觉得胸口一阵阵钝痛,甚至伴随着微弱的乐声,几乎泫然泪下。他像是在林中迷路的人,跌跌撞撞地踩上了一张隐形在落叶间的网。当他被兜住而挂在半空的时候,他感受到的并非是恐惧而是困惑。他触摸编织成网的绳线,得知网的名字叫“愧疚”。
程姜手指在门上软绵绵地摩挲着,忽然感觉自己的衣角被什么弄湿了。
他低下头去,却惊骇地发现从门缝里正流出深色的水。无色的印记沿着他的衣角向上攀爬,细细地渗进他衣衫中,皮肤里,一圈圈舔|舐他,啃食他,折磨他。
开门。
他听见震耳欲聋的敲门声,想说话,但喉咙里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