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董浩揉揉眼睛,温和的光就进来了。董靖雯正在用筷子翻弄锅里的汤圆,锅里发出“咕嘟咕嘟”的闷响,升起一撮撮热气。她盛了一碗,双手小心翼翼地扣住碗沿和碗底,放到董浩面前。“烫嘴啊。”
董浩愣在那儿好久,碗里热乎乎的气都给他熏出了一眼眶的泪,然后他反应过来,赶紧用勺子舀了一个汤圆,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然后直接吞进嘴里。明明被烫到忍不住发出“嘶哈”的声音,他又用听不清轮廓的声音连声说“好吃”。
董靖雯没有回头,她用食指的关节去蹭眼角,一滴泪“啪嗒”掉进翻滚着的锅里,谁都没有发现。
喝到迷迷糊糊睡过去,爬起来也必须塞几个汤圆到嘴里。正月十五,母亲已经下葬了一个礼拜了,我给自己也盛一碗,日子还得过下去。
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董靖雯有点惊喜自己不会经常去想了。她只是偶尔突然会想,比如那节自习课上,在已经脱离了她思绪的借来的数学课本前,她又想起母亲住院的那段日子。
她记得母亲一直告诉她要好好爱护书,不可以撕,但她挣扎了好久还是撕掉了疾病的那页,她连这两个字都不想看到。那么厚的一本书啊,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圈圈点点,她只会画一个,不停地画,不停地画。
那个图案的名字,叫做祝福。
她还记得那页唯一一句没有被译成中文的句子,“Everything will be fine.”她无事可做,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就一直地画,在母亲十分虚弱的手心里画,教眉头紧皱的父亲画。那时她从来没想到过有一天她会对胡娜说出“那些都不灵的啊”这样的话,她都已经高一了,她学过这么多年的科学知识,很多事情也在她的只是范畴内被否定了无数次,但她当时就是那么地相信祈祷的力量。
所以母亲走了这么久了,你还相信吗?试着画一下吧,董靖雯,还记不记得那个图案是什么样子的了?
铅笔在借来的课本上流畅地画出那个图案,事实证明,即便内心已经否定,可是自己的身体,分明记得怎么祝福。
每一个女巫,都比别人更相信祝福。
如果董靖雯能听得到那节课间女厕所里任晓的怒吼,她一定哭笑不得。她跟胡娜那两个朋友要来了手机号码,她们把手机递出去给任晓看的那一瞬间,任晓直接抓过来拨通,然后对着电话那头一顿劈头盖脸的又骂又喊,质问她到底对董靖雯做了些什么,质问她知不知道她找茬的符咒根本就是一个祝福的图案。
结果是,放学的时候两个女孩接到胡娜打来的求救电话,她一个小时前喝了楼下种子商店买来的敌草快,现在已经在医院洗过胃了,可是她查到这毒根本没办法治,只能一天一天等死,她后悔了。她躺在医院里哭得喉咙都哑了。这个电话吓坏了两个小姑娘,所以她们终于敲开董靖雯家门的一刻,其中一个眼泪已经啪嗒啪嗒地掉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