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子兴抿了下唇,再往里,他其实也见过。
史溟的胸膛暖过他冰冷的后背,夜里,他也曾趁这人不注意,翻身回头将额头抵那里,小心翼翼的呼吸,轻嗅着他身上那股让他发醉上瘾的几近疯狂的气息和味道
咱们是回去吗?司机见贺子兴半天不说话,回头问着。
先去趟医院,贺子兴回过神来,脱下自己的外套,俯身盖在史溟的身上,然后坐到了副驾上,去仁中。
好勒!
车在缓缓行驶,史溟做了一个梦。
有人说,人在过度疲劳的时候,会增加做噩梦的概率。
但史溟不用算计什么概率。他做梦,没悬念,必做噩梦。
就像他没得选的倒霉人生一样,那些在现实里没能彻底把他击垮的事儿,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不在乎了,可噩梦的存在,就是为了在人快要遗忘那些阴影和罪恶的时刻,再次从内心隐蔽的角落里跑出来,让他经历过的痛苦,一遍又一遍在梦里不停的重复、放大、剖心裂肺。
他踽踽独行在荫蔽无人的森然鬼道上,半点天光不见,他看见的是来回穿梭在黑林间的魑魅魍魉,他听见的周围人的群嘲狞笑,那一张张陌生漠然的脸,那一句句淬了毒的话,就像一把把闪着冰冷银光的利刃,一刀又一刀的割破他的血肉,喋血的刀锋因此愈加锐利,在他最猝不及防的瞬间,一刀捅进他的胸膛,刺进他的心脏,那被他刻意封闭在心底的恐惧和怨恨,就如同突然打开的潘多拉魔盒,将罪恶彻底释放。
史溟紧蹙的眉头拧成了结,他呼吸越来越急促,身上不住得颤抖着,他知道他在做梦,但他控制不住的害怕,他害怕因为他又看见了!他又看见那些人了!他又听见了那些人的声音了!他害怕!他忍不住的颤抖!他控制不住的抖!
喂!新来的!你是哑巴吗?怎么不说话!
那是他第一次下火车,那是他第一次碰见和他一样大的小孩愿意跟他说话,他很开心,他就冲他们笑。
但他不能说话,因为火车上带他的人说,不准他说话。
他得听话。
不听话,就会被扔到火车轨道上,有个人笑着跟他形容过,当火车碾过人头时,人脑子里迸出的血浆的红,是怎样一种的颜色
喂!有小孩拿石头扔他:喂!你是傻子吗!为什么不说话!说话啊!
他是哑巴!他是哑巴!有小孩大叫,又朝他扬了一把沙土。
大傻子!大傻子!不会说话就会笑的大傻子!
走!咱们不跟他玩!领头的小孩站在沙滩高丘上发号施令:这个新来的是个没人要的哑巴!他是外地来的!他是被领养的孤儿!谁知道他身上有什么病呢!
那个领头的小孩走了,他身后跟着那群小孩儿也走了,他被他们扔在不熟悉的海边儿走了一天一夜,晚上海风凉到刺骨,他站在盘错堆砌的大岩石上,冻到发抖。浅滩上潮来潮去,小腿肚子不停的被海水击打着,他头顶苍夜,身前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潮浪滚滚,他就像是站在了宇宙洪荒中央。
等到他叔叔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冻得浑身冰凉,满身泥沙。他叔叔叹了口气,把他抱紧了裹在自己的怀里。
孩子,哭出来吧,他叔叔说:哭出来就好了。
他不哭,他静静的搂住他叔叔的脖子,痴痴的愣着,看着远方临至黎明的黯色天边,学着他叔叔的样子,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