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汪春绿惊叫了一声,经常抱在手里的木盆摔到了地上,而毛林得手之后,已经飞快地逃跑了。她只能对着空荡的走廊恨恨地咒骂,声音不大,走廊上有两扇门里探出脑袋,就没力气似的停了。
毛林赢了。他得意地告诉我,只有哺乳期的妇女和婊子才不穿胸罩,因为都要喂奶,要不然乳房就会发胀。他说汪春绿的乳房就在发胀,因为她很久都没给男人喂奶了。
我觉得毛林说的不对,因为他自己也从来不穿胸罩。
那段时间毛林的生意不好,我们经常早出晚归,一整天只卖出两三瓶保健品。因为连续两个月入不敷出,几乎要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晚上毛林就一边看抗日剧,一边学里面的台词骂人。
我经常在毛林的骂声中睡着,又在他的鼾声中惊醒。我不怕吵,再吵也总能睡着,我怕安静。
有一次我醒来没有听见毛林的鼾声,黑暗狭仄的屋子里,心跳声怦怦地,孤零零捶着耳膜,我从床上坐起来,猛然发现毛林不见了。毛林?毛林?我喊他。没有人回应。
这时我感到一种熟悉的恐惧,从小时候开始,这种恐惧就笼罩着我,即便我跑出了白雀荡,头顶上依然是它的影子。
我想起了我哥,吕新尧也给过我这种恐惧,无比慷慨地。
过了几分钟毛林推门进来,我坐在床上,愣愣地盯着他,把毛林吓了一跳。毛林说我让他想起抗日剧里被一枪崩死的日本兵,他怪叫:“嗄!你怎么坐起来了!”
他只是起夜解个手,回来见到我也醒了,突然生出了许多感慨。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突然对着天花板大叫:“唉!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啦!再过一段时间,我们就要去卖肾啦,等卖肾的钱也花完了,我们就要喝西北风啦!”
我不怕卖肾,也不怕喝西北风,但毛林的话让我突然开始思考一个问题:假如——假如我死在外面,吕新尧会怎么样?
于是我问毛林:“人死后有魂吗?”
毛林正在重复地念叨着“穷则思变”,他只知道我们有多穷,对于怎么变却一点办法也没有,被我一打岔,愣了愣,皱着眉说道:“什么魂?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没有回答毛林,接着问:“魂真的能托梦吗?”
毛林说:“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死过。不过还是别有魂了,万一以后没人给我烧纸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