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 就在这儿停吧。”
推开车门,打开雨伞, 俞鑫楠冲进雨幕。
穿过车道,越过步道, 奔上矮坡, 俞鑫楠靠近了伶仃瑟缩的小折耳猫。
“小师叔!”
风声好响,雨声好大, 听力不佳的耳“嗡嗡”地闹个不停。少年的呼唤似一把锐利的剑,刺穿迷雾,划破模糊。“铿”, 剑回鞘。包了布,裹了棉,那把剑精精准准、轻轻柔柔地落在小猫心上。
伞檐上抬,少年的眸对上了小猫的眼。
“你在这干嘛?”
俞鑫楠的声音比平时大。嘈杂的风雨,也刷不去其中的不解与焦急。
正常的左眼也稍显迟缓。眼睫扑闪,浅色的瞳仁在眼眶中晃了一圈,才极慢极慢地聚了焦。
“我...”
唇启,却只能发出气音。
真的,冻了太久。真的,等了太久。五校联考。作为市三中高中部的语文老师,贺闻佳的母亲罗老师,被三中调派至一中,参与统一改卷。这两日,贺闻佳都是独自步行归家的。
傍晚六点,贺闻佳准时从阅览室下班。单手单脚本就难以控制平衡,左手再承重撑伞,他更是寸步难行。狂风未起,暴雨未至,他鼓起勇气,未撑伞,一头,钻入细密的雨点中。步伐比平常大,速度比平常快,贺闻佳在赶路。他祈祷,能在台风肆虐以前回家。
他仿佛生来就该长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病痛缠身,父离家碎,连幸运都对贺闻佳不屑一顾。图书馆与校门间有一个自行车棚,棚的入口处有一处斜度较大的水泥斜坡。有一排齐腰的铁栏杆,立于斜坡右侧。右手瘫废,贺闻佳无法握扶。归心似箭,患肢还未放稳,健康的左腿就急急前迈。右膝一软,右脚一歪,雨天路滑,左脚没能紧紧抓地,贺闻佳的身体瞬间倾斜。
他摔倒了。
他从坡上滚下来了。
四肢贴地。颜面扫地。
正是放学时间。棚内,棚外,满是取车的学生。面容清秀,身有残疾,学生们对于这位年轻特殊的管理员老师并不眼生。
坡上有居高临下围观的学生,坡下有近距离察看的学生。惊诧过后,是后知后觉的关心。有几位男同学匆忙上前,在贺闻佳面前蹲下,询问是否需要帮助。
在这群朝气蓬勃的学生中,贺闻佳就是个格格不入的怪胎。外层的担忧掩不住内里的探究,这几个学生对他也是好奇的。
好奇是这个世界对他最手下留情的攻击,他还能勉力抵御。
左臂一撑,左腿一蜷,贺闻佳勉强撑起身体。右侧肢体还软软地垂着,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贺闻佳在数十双眼的注视下,狼狈地趴跪着。
“不用。我,自己,可以。”垂着脖,低着头,费力控制着麻木的舌,贺闻佳努力让自己的发音足够准确,“谢,谢。”
等待很煎熬。目光很毒辣。
是风雨赶他回家,是风雨使他摔跤,也是风雨帮他驱走了人。风雨渐大,近半个小时,车棚就空了。
唇被风吹白,脸被雨打湿。对于风雨,贺闻佳却不知是该怨恨,还是感恩。
左腿蜷于前胸,贺闻佳伸手,抓紧右裤腿。瘫痪的右腿是任人宰割的退休器件,使力一扯,用力一提,右膝就靠上了左膝。左臂前伸,拢着两条小腿,摆成曲起的蹲姿,贺闻佳背靠栏杆,快速喘息着。左臂向后伸,一绕,一钻,左肘勾住了一根杆,纤白的左掌握紧了另一根。左腿依然是全身的支撑,腿肌发力,腰胯上提,拖重物般地,贺闻佳把自己的下半身拽离了地面。肘和掌费劲上爬,沉重的右侧躯体也徐徐上升。
左膝打直了,腰背挺起了,贺闻佳站起来了。
好疼。疼痛猛烈来袭,贺闻佳一时竟辨不出,到底伤在哪处。残废的右手是不懂自我保护的傻子,坡面粗糙,白皙的软手被磨出了片片血痕。
走不动,真的走不动。勉强找了个避雨的地方,他就再也走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