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朝秦尔,面朝台下,钱途亮弯腰曲膝,蹲在轮椅踏板边。左掌托着秦尔的腘窝,钱途亮把秦尔的双腿抱进怀里。
瘦长的掌被鞋带缠着,被鞋面裹着,无法绷勾,也无法下垂,松弛的脚踝却根本锁不住脚掌,鞋跟搁在钱途亮的膝上,那双掌就那么毫无规律地乱晃着,一左一右,一前一后,偶尔,还会相碰,撞出沉闷的声响。
隔着校裤,浅麦色的大手抚上秦尔的小腿肚。右手握拳,突出的掌骨头是独特的按摩器,沿着腿骨向下,细细滚揉着。总是软乎乎的腿肉这会儿却是闹别扭的孩童,总挣扎着要从钱途亮掌中逃脱。
低头垂眸,钱途亮轻声呢喃,反复安抚,“没事的,没事。”
嗓音和手都很暖和。主人和腿都被安慰。
在秦尔身后,在轮椅椅背之后,俞鑫楠背对着台,正直挺挺地杵着。双腿微微迈开,双臂稍稍张开,身高腿长的少年用身躯为他们尽力阻隔视线。
痉挛平息,大会继续。
所有疼痛的来去都不是悄无声息的,真正的强者却能把余痛完完全全地自行消化殆尽。
复杂的眼神还未回收。细碎的私语还未停止。秦尔的演讲却已开始。
隔着半个舞台,隔着小半个广场,隔着一整列纵队,钱途亮扬颌,望向他的秦尔。
因疼而沁出的汗还浸着秦尔的发。他的眼,那双深色的、沉静的眼,却寻不到一丝一毫曾捱过疼的痕迹。稿是自己写的。词是已背熟的。秦尔的发言流畅且自信。
摄像机是最客观的旁观者。近乎完美的发挥赶走了意外而至的诧异与惋惜,数个镜头齐齐对向秦尔。每一个吐字,每一个神态都被清晰捕捉,三年后的秦尔依旧意气风发。
三分钟的发言已近尾声。
秦尔的目光跨过舞台,穿过人群,跃过队伍,与熟悉的另一道相缠相绕。
秦尔的声音温和而笃定,饱满好看的唇一张一合,一扬一勾。
他说,
“奋斗拼搏一百天,我们定会高考顺利。”
第76章
那一日, 秦尔在宣讲台上的所有狼狈都被剪去,留下的,是街巷流传的励志。身残志坚的回炉学神, 成为了全城家长鞭策自家考生的榜样人物。
高位截瘫的身体是娇贵的易碎品。偶尔的疏忽、短暂的冷落,都将激起更为汹涌的病痛与无力。百日誓师大会之后, 话题的中心人物秦尔,他病了。
头疼鼻塞一刻不停地折磨着他。最灵活的大脑塞着满满当当的乌云。黑在扩散, 云在膨胀。解题思路与必背诗词被赶跑, 秦尔的脑中仅余疼痛与苦恼。最灵敏的鼻腔填着黏黏糊糊的泥浆。黄在弥漫。稠在流窜。食物的清香与美味被赶跑, 秦尔的口鼻仅余苦涩与酸胀。
残存的知觉与受限的活力是他与命运斗争的最后武器, 是他征战考场的微弱底气。高考即将来临, 备战时间有限,他却不得不缩短学习时间,不得不减少复健次数,予这虚弱的身体足够的休憩。
休养生息是奋斗拼搏的宿敌。身体安安静静地瘫在床上, 不可自控的焦虑却与多年积攒的自信打起了仗。
烦, 好烦。透支冲刺的冲动与好好养病的理智交替侵袭, 闹得他寝食不安,搅得他心神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