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白川经常想起那束目光,那目光像从云霄之上降临世间的神迹,不多不少,不偏不倚,恰巧照亮了他的心,给他带来说不出的慰藉和惆怅——按理说,更合适的情绪应该是感激,但不知为何,在白川心里,感激反倒是次要的了。
这一回却不同。
陆东山说要抱白川,是在晴天朗日的下午。
大路上,行人车辆来来往往,不远处,老爷爷的棉花糖在微风中散发出甜香。快到准备晚饭的时间了,眼前的菜市场渐渐喧闹,主妇们进进出出,菜篮子里是今晚即将上桌的美味佳肴。
就在这么一派喧嚣的人间烟火气里,白川看着陆东山走到自己身前。
陆东山把相机斜挎在身后,俯下身子,稳稳当当地把白川抱到了半空中。
视野变幻。
一缕阳光透过树枝树叶的空隙晃过白川的眸子,让他有一瞬间的眩晕。
陆东山真的太高了。白川觉得自己被抬高到了从未体验过的位置,他有些不安地四下张望,急切地熟悉着这个陆东山习以为常的世界。
最后,白川的视线落在他自己的轮椅车上。
从这个角度望过去,那架单薄的轮椅显得十分渺小,不值一提,似乎可以随时弃之如敝履。但或许只有白川自己心里清楚,这架轮椅有多么重要。
那是他与整个世界相连接的桥梁,他厌恶它,却也仰仗它,他想远离它,又必须亲近它。
它是魔鬼,也是天使。
即使白川满脑子都是“重返人间”,他现在也不敢抛下这架轮椅,那样会让他失去最后一点作为“人”的自信。
所以,当陆东山跨上台阶,白川离轮椅越来越远时,无措和恐惧从他心头闪过。
他紧紧攀着陆东山的脖颈,手指在摄影师的T恤上抓出一道道褶皱。
“白川,放松点。”这时陆东山轻声说,“我不会摔了你的。”
仿佛贴在耳侧说的一句话,松动了白川思绪中最紧绷的那根琴弦。
他抬起头,只见陆东山的嘴角含着笑意,那些笑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不期然间填满了白川的全部视野。
白川忽然意识到,此时此刻,他跟陆东山离得太近了。
两个人紧贴在一起,他的手臂托着他的后背和腿窝,他的手掌抱紧他的肩膀,他的嘴唇对着他的额头,他的鼻尖触着他的下巴。
他们连呼吸都融在一起,白川甚至能嗅到浅浅的薄荷味——来自陆东山煦暖的气息。
他忽然觉得热,觉得口干舌燥,这热度不知是来自年轻人紧实的肩背,还是缘起于一缕暧昧无边的薄荷香。
白川舔舔干涩的嘴唇,抬眼看着近在咫尺的高大摄影师,忍不住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陆东山……
方才的无措还未消退,更大的迷茫铺天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