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妈妈那样哭的时候极具感染力,他在门缝外跟着掉眼泪,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心里很难受,忘了去拿吃的。
后来他爸爸出来给他妈妈拿水,他悄悄溜走了,那晚他没办法入睡,反复想着他妈妈说不知道自己是谁,他想着想着就开始钻牛角尖,自己是什么?谁又是什么?
不过他当时到底没太害怕,只是担心父母会离婚,后来才发现,他们的情况比离婚还不如,他妈妈去寻找自我了,留下彷徨的爷仨,失落焦虑的父亲和两个彷徨无助的孩子……
害怕是他妈妈出走一年多后的事情,那天他生日,他爸爸喝醉了,他看到他爸悄悄流泪,他忽然开始害怕,怕他爸爸有一天也生出同样奇怪的想法,像妈妈那样丢下他们,再后来,他开始怕自己会像妈妈那样……
“师兄?”
徐温声声叫着魔怔了的沈锷。
沈锷回神,声音低沉得像是在呢喃:“我们也认识这么久了,还没听你说过家里的事情。”
“我不知道……父母的尸骸在何处。”
烛台上的火苗忽闪忽闪的,徐温的声音也缥缈如烟:“……很大的房子,一场接一场的宴会,记不清面孔的人,很多人,还有很多漂亮温柔的姐姐,他们围着我讲故事,喂东西给我吃,荡起来可以摘到枇杷的秋千,缥缈的纱帐外眉目低垂看着我入睡的母亲……”他话音陡转:“那间屋子很黑,母亲抱着我,她也不说话,只是伤心,反复吹一首曲子……”
公主即便不是徐温的亲生母亲,但对他还是充满慈爱的,程杨默默想,其实在这一点上,徐温要比他幸福很多。
……
三号镜头推近,给章页正面特写。
“我家里很穷,娘病死了,爹死于劳役,六岁那年北都城破,我随流民一路南下,一年多后,在柿子堡落脚……落雪后还挂在枝头的柿子是最甜的,用秸秆插/进去,轻轻一吸,果肉在嘴里化成了糖水,冬天农活不多,我枕着胳膊,在草坡上晒太阳,头顶是高远的天空,手里有火红的柿子,多好的日子啊……那天在田里割麦,马蹄声骤响,是流寇来了,我被老丈推进了麦垛里,外面厮杀声震天,我躲在里面发抖……他们放火的时候,那个烟顺着风钻进去,我还是没藏住……那个女孩瞧着比我大不了三五岁,她用剑挑开几捆麦子,居高临下看着我,她没杀我,骂我胆小鬼,说我的血会辱没她的剑……柿子堡没了,只剩下我一个活人……后来我就到了桐城,掌门在街上遇到我,给我买饼吃,我就跟她走了。”
回忆太耗心力,何况本来就两日夜没进食,两个人似都倦了,并肩在床上躺着。
徐温转过脸看沈锷:“师兄,我们现在都长大了。”
长大,意味着很多事情不会再像小时候那么无能为力,意味着遇到困难的时候不会再那么被动地等人去救,意味着有了挣扎的力量和勇气。
沈锷眼中闪着泪光,微笑说:“是,我们都长大了。”
转眸,瞥见徐温眉头皱着,沈锷想替他揉开,徐温避开了,然后在床上滚了一下,滚到了他怀里。
至少这一刻,章页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谁,他是沈锷,更是他自己,他微微仰头去看窗外不存在的月亮,眼睛酸涩得厉害,终于没忍住教一颗泪滚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