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平常百姓家的慈母严父,祁让的母亲王太后对待他的教导极为严苛,反倒是祁让的父亲,那个四处征战,以魏剑震慑天下的一代雄主,会带着祁让爬树摔跤,仿佛是和他一样的顽童。
后来听父王身边的秦叔说,是因为他长得与父王幼时几乎一模一样,性格也像,所以父王总是偏爱他几分。
前世今生的画面在脑中纷乱嘈杂,最终又定格在了那一刻。
先王一生好征战,善征战,最终也因征战而死。在战场上被人刺中后,身体状况每日愈下,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朝廷内外都弥漫着压抑的气氛。
直至一日,先王睁开眼,似回光返照来了精神,不顾太医阻拦,起身拉着祁让和弟弟祁连去了宗祠。
那是一向温和的父王最正颜厉色的一次。
彼时的祁让似乎就已经预感到了什么,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看着一向高大的父亲不知何时已两鬓斑白,心中惶恐的几乎要逃走,双膝却牢牢的钉在原地。
那是很长的一段话,祁让却一字不差的记到了现在。
父王说,
"周朝末年,王权衰落,诸侯并起,魏文公占地宜州,起兵向北,吞大小诸侯十余国,为魏之始。魏国占地广阔却偏远,国力羸弱,康公时为中原列国所轻视,南北齐赵两国举兵侵境,魏国连连兵败。康公于都城歃血起誓,宁战死,勿投降。国人奋进,上至六旬老叟,下至总角之童,举国皆兵。
康公死后,庄公变法强国,至惠公时变法大成,自称为王,列国无不欲压制魏国,合兵伐魏而未遂。后又经堇公,善公。魏国已是这乱世仅剩的三雄之一。
让儿,你要记住,你脚下这片土地,是我魏国历代先主兢兢业业和几世魏人浴血奋战而来。此后,我将魏国交与你,你便要向前,要荡平中原,一统天下。"
父王眼中迸发出的神采,让祁让此后三十余年,直至前世身死,一直如芒刺背。
荡平中原,一统天下。
短短八字,耗尽了他的一生。
他前世为国为民,殚精竭虑,无悔无恨,又为何要重来这一遭?
周围人仍鲜活稚嫩,他却如老者踽踽独行。只因他知晓未来会发生的一切,知晓身边处处是死局,也知晓身边的人也早晚会一一离他而去。
所以为何,要让他再重来这压抑困顿的一生,让他再经历这离别孤苦的一世?
突然,室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门被轻轻扣了三下。
祁让松开了青筋暴起的手,闭上眼,压抑着心中不断翻涌的不甘,艰难的吐了口气,再睁开,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进"
内侍李言躬身走至祁让身后,"王上,前线传来军报,相国大人已站在门外侯了两个时辰了。"
"如今是腊月几日?"
"回王上,腊月初七"
元封三年,天命刚刚显露出它可怖的一面,一切混乱也尚未开始。
祁让缓缓起身,身后李言欲上前搀扶,祁让摆了摆手。
跪的久了,有些踉跄,他在原地站了片刻,才走向门口。
推开门,外面已是一片夜色。
不远处,一个裹着青色大氅的青年正垂首立在雪中,身后宫人手中提着灯笼,为那张瘦削苍白的脸平添了几分暖色。那人感觉到身后宫人行礼的动作,便抬头起了头,看到祁让,似是愣了一下,赶紧向前走来。
魏相,齐原。
祁让往前迎了几步,待人站到面前,又止住了其行礼的动作,从身后宫人手中拿过了为自己准备的暖手炉,塞到了面前人的手中,前世几十年的隐忍让他此刻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他笑吟吟道,
"让相国久等,是寡人的不是。"
齐原笑着扬了扬眉,将手炉往袖中送了送,"多谢王上体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