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越的第一反应就是梦游。冉喻的反应也证实了这点。
本来,那天的娄越心情很不好。这位只在考场上匆匆见了一面的考生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认出了,面对看上去冷酷无情的督察队长时有些局促。于是娄越的心情一点点变好了,因为不同于信纸的鲜活的朋友就坐在身边,尽管对方一无所知,娄越却单方面地有种安心感。
娄越完全没想过那天晚上的另一种情形,也就是真实的情况——冉喻并不是不小心梦游到了靠近城防所的那片栏杆,他就是从城防所回来的。
冉喻在医院里躺了三天后,医生表示可以出院静养,于是他被娄越接回了家。
冉喻虽然看起来比娄越惨了些,但好在没伤到骨头和内脏。他身上多是皮肉伤,上了药缠了大面积绷带后只需要换药和修养即可。不像娄越,骨头断了还要和医生掰扯半天,就为了能早点出院加班。
出院后的第一晚,冉喻睡得还不错。他又梦到了那片熟悉的海。
但又有一些变化。他不再吃掉一条鱼然后变成另外一条鱼,这次他只是一条孤零零的小鱼,独自在幽暗的海底生活。水母和浮蚕散发着蓝绿色光芒,堪堪将周围一小片海水照亮。他漫无目的地到处游动,生活除了捕食和被捕食外空洞乏味得像珊瑚礁一样——他居住的洞穴旁有一株不知道多大岁数的珊瑚礁,粗糙的表面布满了孔洞,尽管它还活着,身体还在向外生长扩大,浑身上下却似乎散发着死亡的腐朽味道。
在又一次成功躲避了凶狠的捕食者后,冉喻激荡的心情渐渐衰退,又一次觉得自己从一条年轻健壮的鱼变成了一株又老又无趣的珊瑚礁。
他想,这样不断重复昨天的活着真是无趣,不值得为这样的活而活。但怎样才算是有趣,什么才值得活,他却不知道。他身边没有生物知道,别的生物都觉得他是异类。看似很大很辽阔的海底,无数鱼群虾蟹穿梭来去,细菌和虫类聚集在一起,可他却找不到一个与他类似的可以帮他排解寂寞的生命。
这种生活结束于某个很普通的时刻,他在礁石缝里发现了一只残缺的蚌壳。他在里面发现了一颗极其美丽的珍珠,圆润硕大,表面流淌着温和的辉光。
冉喻把这颗珍珠小心地取了出来,吃力地摆着尾巴游回自己居住的洞穴,他感觉自己自出生以来都没有这样激动愉悦过,珍珠散发着莹润的光,给他细密的鳞片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也给他的生活带来了“值得”。他把这颗珍珠藏在了洞穴最深处。他被这种美击中,灵智全开,突然醒悟过来,活着就是为了在漫长而枯燥无趣的时间里有短暂的一瞬间遇到一颗美丽的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