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五章 一碗鸡汤不知道

剑来 天蚕土豆 5692 字 2022-11-10

柳伯答道:“我如今已是地仙修为,以后跻身五境不难,所以我愿意为柳清山耽搁百年光阴。”

柳清风又问,“那如果柳清山前程锦绣,立志于我们儒家三不朽,并且有希望做到,你又当如何?”

柳伯答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敢坏我柳伯夫君大道之人,先问过我佩刀獍神和本命刀甲作答应不答应。”

柳清风摇摇头。

柳伯皱了皱眉头,“那要我如何做?”

柳清风轻声道:“大事临头,尤其是那些生死抉择,我希望弟媳妇你能够站在柳清山的角度,考虑问题,不可第一个念头,便是‘我柳伯觉得如此,才是对柳清山好,所以我替他做了便是’,大道崎岖,打打杀杀,在所难免,但既然你自己都说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么我还是希望你能够真正知道,柳清山所想所求,所以我现在可以与你说明白,以后肯定免不得你要受些委屈,甚至是大委屈。”

柳伯原本听到那个“弟媳妇”,十分别扭,但是听到后边的言语,柳伯便只剩下由衷佩服了,展颜笑道:“放心,这些话说得我服气,心服口服!我这人,较犟,但是好话坏话,还是听得出来!”

柳清风如卸重担,笑道:“我这弟弟,眼光很好啊。”

柳伯向祠堂伸出手掌,“你是山神仙,对我们柳氏祠堂拜三拜即可。”

柳伯照做了。

却发现柳清风一样遥遥拜了三拜。

柳伯心情有些沉重。

柳清风轻声道:“如果没有意外,很快我会被柳氏族谱除名,到了那个时候,我不是柳清山的兄长了。到时候,若是柳清山收到家书,想要放弃远游,无论当时你们是在宝瓶洲还是土,如果他执意要返回狮子园,跟我兴师问罪,你一定要拦下他,护着他继续游学万里。”

柳伯虽然不知其缘由,仍是点头,然后苦笑道:“这么快要我做恶人?你倒是不见外。”

柳清风转移话题,“听说你狠狠收拾了一顿柳树娘娘?”

柳伯开始心虚。

柳清风眯眼而笑:“在很小的时候,我想这么做了,本来想着还需要再过七八年,才能做成,又得谢谢你了。”

柳伯直到这一刻,才开始彻底认同“柳氏家风”。

远处,柳清山一瘸一拐走向祠堂。

发现兄长与心爱女子相谈甚欢,只要兄长点头,那自己与柳伯这门婚事应该是稳妥了,柳清山便笑了起来,这位尚且年轻的读书人,只觉得天地之间再无难事了。

陈平安一行人顺利进入青鸾国京城。

这是继老龙城之后,再次给人以人间熙攘的繁华感觉。

陈平安到底还是给了朱敛一些金银黄白物,由着他去购买那些让石柔深恶痛绝的书画。

陈平安自己也找了家百年老字号铺子,买了好些一钱一分货的精美宣纸。

在入城之前,陈平安在僻静处将竹箱腾空,物件都放入咫尺物去。

崔东山之前在百花苑客栈提及过这场争辩的内幕,其有那座在青鸾国籍籍无名的白云观,所以陈平安刻意绕过此地。

总觉得好运气在狮子园那边用得差不多了,千万别太招摇,主动闯入云林姜氏和青鸾国唐氏皇帝的视野。

在闹市一栋酒楼大快朵颐的时候,京城人氏的食客们,都在聊着临近尾声却未真正结束的那场佛道之辩,兴高采烈,眉飞色舞。不论是礼佛还是向道,言语之,难以掩饰身为青鸾国子民的傲气。其实这是一国国力和气数的显化之一。

陈平安在一些地方见过,如在风雪之的大骊边军斥候身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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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隋京城的老百姓身见过,在老龙城那辆马车的少女身见过,在倒悬山也见过。

附近几张桌子都在说一桩京城刚刚发生的妙事,广为流传。

陈平安便听着,裴钱见陈平安听得认真,这才稍稍放过剩下那半美味真美味的烧鸡,竖起耳朵聆听。

朱敛便偷偷伸出筷子,想要将一只鸡腿收入碗,给眼疾手快的裴钱以筷子挡下,一老一小瞪眼,出筷如飞,等到陈平安夹菜,两人便鸣金收兵,等到陈平安低头扒饭,裴钱和朱敛又开始较量高下。

陈平安懒得理睬这对活宝,只是好那场看似偶遇的打机锋。

原来昨天京城下了一场大雨,有个进京书生在屋檐下避雨,有僧人持伞在雨。

于是有了一场妙不可言的对话,内容不多,但是意味深长,给陈平安附近几座酒客琢磨出无数玄机来。

当时书生询问僧人能否捎他一程,方便避雨。僧人说他在雨,书生在檐下无雨处,无需渡。书生便走出屋檐,站在雨。僧人便大喝一声,自找伞去。最后书生失魂落魄,返回屋檐下。

酒客多是惊叹这位禅师的佛法高深,说这才是大慈悲,真佛法。因为即便书生也在雨,可那位僧人之所以不被淋雨,是因为他手有伞,而那把伞意味着苍生普渡之佛法,书生真正需要的,不是禅师渡他,而是心缺了自渡的佛法,所以最后被一声喝醒。

实在是很难从裴钱眼皮子底下夹到鸡腿,朱敛便转为给自己倒了一碗鸡汤,喝了口,撇嘴道:“味儿不咋的。”

陈平安笑道:“你骨子里还是读书人,自然觉得味道一般。”

朱敛点点头,“可不是,劳心劳力还不讨好,换成是少爷或是柳氏兄弟,得乖乖拿出伞去,为那书生遮风挡雨,捎他回家,说不定路踩到了水坑,或是那人肩头给雨水打湿了,还不被那人念你们的好。换成是臭牛鼻子的话,估计都没这些事儿,看也不看屋檐下,直接走了。”

陈平安想了想,笑问道:“若是一声喝后,禅师再借伞给那书生,风雨同程走一路,这碗鸡汤的味道会如何?”

朱敛晃了晃碗里的鸡汤,笑道:“可能会好多了。”

石柔算是听明白了。

裴钱听得迷糊,何况还要忙着啃鸡腿。

陈平安对裴钱笑道:“别光吃鸡腿,多吃米饭。”

裴钱使劲点头,身体微微后仰,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得意洋洋道:“师父,都没少吃哩。”

青鸾国京城这场佛道之辩,其实还出了很多咄咄怪事。

有僧人劈烂了佛像当柴火烧,还有僧人大大咧咧在市井喝酒吃肉,嚷了一句酒肉穿肠过、佛祖心留,可谓振聋发聩,难免引人深思。

青鸾国道士反而少有惊世骇俗的举动言语,温温吞吞,而且据说各大著名道观的神仙真人们,已经在双方教义争论,逐渐落了下风。

尤其是京城南边那座白水寺的高僧斩猫公案,一开始好像是道家神仙攻讦佛家的突破口,但是给高德大僧们似乎早有预料,一通庄严说法,将道人们反驳得哑口无言。

陈平安听过那些传闻算了。

吃过了午饭,带着裴钱他们逛街。

买了一对青釉围棋瓷罐。器型相对一般罐子,尺寸硕大,但是偏偏秀雅精熟,殊为不易。店主所说此物曾是烧造极少的云霄国宫廷御用,应该不假。

陈平安是烧瓷出身,这份眼光还是有的。关键是棋罐连盖,并非后世增补,所以贵贵了,一对罐子,店铺开价五十两银子,陈平安掏得心甘情愿。

再给裴钱买了一只手捻小葫芦,雅称草里金,个头极小却品相极好,当初在狮子园墙头,女冠柳伯用类似模样的小葫芦,收了那头蛞蝓妖物的真身。

当然这只黄皮小葫芦,只是供人把玩的世俗寻常物。

陈平安一眼相,见裴钱也看得目不转睛,买了下来。

因为在裴钱心目,行走江湖,大概是师父陈平安这样的,得有个装酒喝酒的物件儿。

这只一看死贵死贵的小小黄皮葫芦,裴钱觉得跟她岁数刚好,裴钱当然没敢开口讨要,见陈平安主动买下了,立即笑得合不拢嘴,小心翼翼捧在手里,嚷嚷着有酒喝喽。

结果一板栗打得她当场蹲下身,虽然脑袋疼,裴钱还是高兴得很。

白水寺,那位白衣僧人坐在封堵多年的井口旁,喃喃道:“输了,输了。不是佛法输了,是我们输了。”

年轻僧人满脸泪水,望向远处,“世人若学我,如同进魔窟。我错了,我错了。”

京城白云观,一位又给小道观附近妇人,带着丢了纸鸢的孩子大骂不已,年观主躲得远远的,那个小道童哭着过去,找到观主师父,伤心道:“师父,我们不如把那几棵树砍了吧,经常讨街坊邻居的骂,香客又给骂跑了,接下来我们真没有香火啦,会挨饿的,师父以后也会买不起那些书的。”

年观主当然不会砍去那些古树,但是小徒弟哭得伤心,只得好言安慰,牵着小道童的手去了书斋,小道童抽着鼻子,到底是久经风雨的白云观小道童,伤心过后,立即恢复了孩子的天真本性,他还算好的了,有师兄还被一些个埋怨他们晨钟暮鼓吵人的悍妇挠过脸呢,反正道观师兄们每次出门,都跟过街老鼠似的,习惯好,观主师父说这是修行,大夏天,所有人都热得睡不着,师父也会一样睡不着,跑出屋子,跟他们一起拿扇子扇风,在大树底下纳凉,他问师父为啥咱们是修道之人,做了那么多科仪功课,心静自然凉才对呀,可为啥还是热呢。

师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笑。

小道童会气得从师父手夺过扇子,好在观主师父从来不生气的。

这会儿,把雨后天晴的小徒弟安置好,年道人抽出一本儒家蒙学书籍给孩子看。

年观主继续翻看桌的那本法家书籍。

先前他看到一句,“为政犹沐,虽有弃发,必为之。”

他便开始提笔做注解,准确说来,是又一次注解读书心得,因为书页之前已经写得没有立针之地,只好拿出最廉价的纸张,以便写完之后,夹在其。

小道童不太爱看书,以前都是喜欢观主师父给他讲书的故事,放下书籍,走到师父身边,看到师父下笔如飞,写了些他看也看不懂的内容,踮起脚跟,看了看那本摊开的书,转头望向师父,小道童好问道:“师父,写啥呢?”

年观主放下手毛笔,放在他自制的木雕笔架,笑道:“重新读到了一句法家言语,心有所感,写些东西,以便下次翻到,可以自省,好知道自己昨日之想,再来验证明日之思,一次次切磋琢磨之后,学问才能从诸子百家的圣贤书,变成我们自己的学问。”

小道童哦了一声,还是有些不开心,问道:“师父,我们既又不舍得砍掉树,又要给街坊邻居们嫌弃,这嫌弃那讨厌,好像我们做什么都是错的,这样的光景,什么时候是个头呢?我和师兄们好可怜的。”

年观主神色和蔼,微笑着歉意道:“别怪街坊邻居,若是有怨气,怪师父好了,因为师父……还不知道。”

小道童挠挠头,白云观道人一律头戴方巾,不戴芙蓉、鱼尾和莲花三种道冠,小道童眼巴巴道:“那师父到底什么时候知道解决的答案啊。”

虽然师徒二人说的“知道”,差了十万八千里,年观主仍是叹了口气,耐着性子道:“还是不知道啊。”

小道童突然笑了起来,拍了拍师父的手臂,“师父,不急,我们不急啊,要不要我帮你揉揉胳膊?”

年道人对那句话做完了注解,想了想,拿出桌一本佛家经典,边记载了近百篇佛门公案,只是没有着急打开,他突然笑道:“佛祖可我更应该愁啊,佛祖不愁,我愁什么。”

小道童突然轻声道:“对了,师父,师兄说米缸见底啦。”

年观主点点头,缓缓道:“知道了。”

小道童翻了个白眼。

师父每次都这样,到最后咱们白云观还不是拆东墙补西墙,对付着过。:,,,